门在身后砰地合上，震得门板都在抖。


    周晚秋靠在门上，胸口闷得发慌，脑子里只剩下纪修杰那句话来回地响。


    等你大学毕业。


    毕业那天，你给我个答案。


    门外饭厅里，原本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周晚秋一把拉开门，门外贴着的一大三小四个人，没收住劲儿，踉踉跄跄地朝前扑过来。


    纪雪清、纪贵盛和纪贵安三个，一看见周晚秋的脸，吓得扭头就跑，各自钻回房间，砰砰砰的关门声接连响起。


    只剩下赵静姝一个人被丢在原地。


    她扶着门框站稳了，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冲周晚秋扬了扬下巴。


    “哟，聊完了？战况怎么样？”


    周晚秋没搭理她，绕过去走回饭桌，端起自己的碗，往嘴里扒拉着已经凉了的米饭。


    赵静姝耸耸肩，也想回饭桌坐下。


    “赵静姝，你进来一下。”


    纪修杰的声音从他房间里传出来。


    赵静姝的脚步骤然停下。


    周晚秋扒饭的动作也跟着一顿，她扭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赵静姝给了她一个“放心”的表情，理了理衣服，转身走进了纪修杰的房间，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房间里，纪修杰已经自己操纵着轮椅到了窗边，正看着外面漆黑的院子。


    赵静姝也不客气，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纪大队长，找我有什么指示？”


    纪修杰转动轮椅，面向她。他没有兜圈子，也没有任何铺垫，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你到底是谁？”


    赵静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就知道，纪修杰这种在人精堆里混出来的人，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她跟周晚秋，跟这个时代，跟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


    她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纪修杰，我问你个事。”


    “说。”


    “如果有一天，我和晚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你怎么办？”


    纪修杰的眉头皱了起来。


    “消失？去哪儿？”


    他第一反应是她们要跑。


    “不是去哪儿。”赵静姝摇了摇头，她换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就是字面意思，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没有尸体，没有踪迹，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纪修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赵静姝不管他信不信，继续往下说：“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晚秋之前那么坚决地要跟你离婚？木晚宁的事情是个引子，但不是根本。根本原因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她怎么敢跟你保证一辈子？”


    “她怕自己哪天一睁眼，人就回去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她不敢想，所以她只能选择最干脆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在你和孩子们对她产生依赖之前，赶紧撇清关系。”


    “她要离婚，不是不负责任，恰恰是因为她太负责任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纪修杰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节奏很乱。


    他是个军人，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他脑子里装的都是战略战术和家国天下。赵静姝说的这些，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他又无法反驳。


    因为这个解释，完美地对上了周晚秋所有反常的行为。


    “什么时候能确定？”


    过了很久，他才问出这么一句。


    “确定什么？确定我们能留下来，还是确定我们什么时候会走？”赵静姝摊了摊手，“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这就是个薛定谔的猫，在打开盒子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是死是活。”


    她看着纪修杰那张写满困惑和挣扎的脸，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跟晚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呢，属于既来之则安之，在哪儿不是活？只要有吃有喝有架吵，我就能过得挺好。”


    “但晚秋不一样。”赵静姝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看她平时能动手绝不多吵吵，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慌。她那个人，神经粗得能跑马，但安全感这东西，她比谁都缺。”


    “她怕自己成了没根的浮萍，今天在这里，明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所以她不敢对任何人付出真心，不敢对任何地方产生留恋。她把自己裹得像个刺猬，扎伤别人，也扎伤自己。”


    赵静姝站起身，走到纪修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纪修杰，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追问她，更不是让你去试探她。你什么都别问，就当今天我什么都没说。”


    “你该做的，不是追着她要一个她自己都给不了的答案，而是让她……舍不得走。”


    “让她觉得，留在这里，比回到她原来的地方，更好。让她觉得，有你，有孩子，有这个家，她才算真正地扎下了根。”


    赵静姝说完，抬手拍了拍纪修杰的肩膀，力道不轻。


    “我看好你。”


    她丢下这句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晚秋一直在外面竖着耳朵听，可房间隔音太好，什么都听不见。她急得在饭厅里来回踱步，连饭都忘了吃。


    看见赵静姝出来，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人拉到墙角。


    “你跟他胡说八道什么了？”


    她压低了音量，脸上全是紧张。


    “你没说……那些事吧？”


    赵静姝看着她这副样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当我是傻子？”


    她戳了一下周晚秋的脑门。


    “我比你惜命。这种能被抓去切片研究的事，我能随便往外说？”


    周晚秋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那你们聊什么了，聊这么久？”


    “没什么。”赵静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自己房间走，“就跟他探讨了一下，作为一个伤残人士，如何正确地调整心态，避免成为一个讨人嫌的醋坛子。”


    周晚秋知道她没说实话，但看她不愿多说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


    她重新走回饭桌，看着那碗已经彻底凉掉的米饭，忽然就没了胃口。


    她走到纪修杰的房门口，门还开着一条缝。


    他一个人坐在窗边，轮椅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夜色很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孤单的剪影。


    那一刻，周晚秋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