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秋对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


    “你是军人，可以申请调动。”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京都军区是全军的指挥中心，能调过去，对你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西北那个小驻地？”


    她的话，既是解释，也是反问。


    纪修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不肯服输的眼睛，许久，才把视线转开，夹起碗里的虾，吃了下去。


    “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晚秋彻底忙疯了。


    她向学校申请了提前毕业，跟着大四的学生一起上课，一起复习。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等她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往往已经是深夜。


    纪修杰的腿一天天好起来，从拄双拐到单拐，再到最后，他扔掉了拐杖，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不自然，但已经能看出正在快速恢复。


    毕业考试那天，天气很好。


    考完最后一门，周晚秋走出考场，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纪修杰就站在考场外的大树下等她，他穿着一身便装，身形挺拔，已经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还是个伤员。


    那天晚上，纪修杰破天荒地提议，全家去国营饭店吃饭。


    饭桌上，他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满了橘子汽水。


    “明天一早，我就要归队了。”


    热闹的气氛因为他这句话，瞬间安静下来。


    孩子们都低着头，不说话。


    纪修杰的假期结束了。


    他端起杯子，看向周晚秋。


    “我回部队的第一件事，就是递交调动申请。”


    他举起杯子，对着她。


    “等我的消息。”


    他没说太多话，但那双眼睛里的认真，让周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次见面，就在京都了。”


    清晨的站台上人挤人，吵吵嚷嚷，火车头喷着白气，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纪修杰穿着一身军装，就那么站着，没动，跟周围的乱糟糟像是隔开了。


    他没看周晚秋，手伸过来，帮她把被风吹开的领子整好。


    “我走了。”


    周晚秋点了下头，把手里的布包往他怀里一推，包的分量让他身子晃了一下。


    “路上吃。到了部队，腿别逞强，按时换药。”


    “嗯。”


    他接过包，指尖在她手背上擦过，很快就拿开了。


    一声长长的汽笛响了。


    “等我到了京都，就给你写信。”


    他说完，转身上了火车。


    车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绿皮火车动了，车轮跟铁轨磨着，发出难听的声音。车越走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最后冲了出去。


    周晚秋就那么看着，直到那抹绿色彻底融进天边，她才转身往站外走。


    推开院门，家里静悄悄的。


    屋子里那股属于纪修杰的味道淡了，整个家都显得空落落的。


    周晚秋没在院子里多待，直接进屋，挽起袖子就开始收拾东西。


    赵静姝从自己屋里一出来，就瞧见周晚秋在叠纪修杰换下的便服，一件件往箱子里放。


    她靠在门框上，开了口。


    “哟，人前脚才走，你后脚就收拾他的东西？这么快就想把人家的痕迹都清干净？”


    周晚秋头都没抬，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箱底。


    “早晚都要收。”


    赵静姝倚着门框，朝院子里扫了一眼，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房子……以后打算怎么办？住的时间是不长，就这么扔在这儿，也太可惜了。”


    “不扔。”


    周晚秋“啪”地一声合上箱子，推到墙角。


    “留给贵安。”


    赵静姝一下没反应过来。


    “给老三？”


    “嗯。”周晚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他工作稳定下来了，工资不高，养活自己没问题。以后总要娶媳妇的，在市里有套自己的房子，腰杆也能挺直点。”


    赵静姝没说话了。她看着周晚秋的侧脸，看着她理所当然地为那几个孩子规划着未来，心里那点离别的伤感，忽然就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她走过去，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半天没吭声。


    周晚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赵静姝闷闷地回了一句。


    “有事就说。”周晚秋倒了杯水放到她面前。


    赵静姝拿起杯子，手指在杯壁上划来划去。“晚秋，我问你个事。到了京都，我能干什么？”


    她抬起头，脸上是少有的迷茫。


    “我跟你不一样，你有一身医术，到哪儿都饿不死。我呢？我学的那个专业，在咱们这小地方的厂里混混还行，去了京都那种大地方，屁都不是。除了进厂当个女工，我还能干嘛？”


    她自嘲地笑了笑。“想自己干点什么，现在政策也不允许。再说，就算允许，我兜比脸都干净，拿什么去干？”


    这番话，把她心底最深的焦虑全都剖了出来。她可以跟人吵架，可以为了周晚秋跟人拼命，可面对现实的窘迫，她也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周晚秋安静地听完，在她对面坐下。


    “我还以为多大事呢。”


    她把赵静姝手里的水杯拿过来，放到桌上。


    “谁说让你去当女工了？到了京都，你有个更重要的任务。”


    赵静姝看着她。


    “当咱们家的后勤总管。”周晚秋说得一本正经，“雪清和贵安都要上学，贵盛也要找工作，我去了医院肯定忙得脚不沾地。这么大一家子，吃喝拉撒，人情往来，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交给你。”


    赵静姝的嘴张了张。


    “你先帮我把这个家撑起来。”周晚秋看着她的眼睛，“至于以后，你急什么？时代在变，政策也总会变的。等到什么时候能自己做生意了，我给你投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赵静姝的鼻子一酸，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咱们俩，谁跟谁。”周晚秋拍了拍她的手背。


    赵静姝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然后猛地一拍桌子。“行！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就是我老板，我这条小命就卖给你了！你可得管我一辈子饭！”


    周晚秋被她逗笑了。“管，管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