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毕业证和派遣通知是同一天。京都军区总医院要求她在半个月内报到。时间紧迫，整个家都动了起来。


    打包，邮寄，退掉厂里的工作，办理学校的转学手续。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离开的那天，纪贵安最后看了一眼院子，把大门的钥匙交给了旁边的邻居，拜托他们帮忙照看房子。


    去京都的火车上，几个孩子坐不住。


    “姐，你说京都是不是到处都是高楼？”纪雪清趴在窗户边，脸都快贴上去了。


    纪贵盛实际，拿着一张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是招工信息。“我得趁着开学前，找个活儿干，挣点生活费。”


    纪贵安捧着本书，嘴里念叨：“我听同学说，京都大学旁边有个旧书市场，什么绝版书都能淘到。”


    周晚秋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赵静姝在旁边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两人都没出声。


    火车进站，轮子摩擦铁轨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各种叫喊声、哨子声混在一起，从车窗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京都火车站的人多得吓人，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还没站稳就被人群推着走，周晚秋一手拉着一个，另一只手护着行李，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车站。


    站在车站外面的广场上，一辆小轿车从面前开过去，崭新锃亮。不远处，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响。纪雪清和纪贵安都停下脚，仰着头看旁边一栋要抬到脖子酸才能看到顶的楼房。


    “先找个地方住下。”周晚秋把纪雪清的手拉紧了些，自己走在最前面。


    他们在车站附近找了家招待所，要了两间房。屋子很小，几个行李包一放，人就只能侧着身子走路。


    东西刚放下，所有人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


    “走，吃饭去！我请客，庆祝咱们正式成为京都人！”赵静姝把手一挥，人已经先出了门。


    招待所旁边就是条小吃街，炸东西的油香和炖肉的酱香混在一起。他们找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馆子，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吃完饭，天色还早。


    “咱们就在这附近转转。”周晚-秋提议，“熟悉一下环境，顺便看看有没有招租的房子，招待所太贵了，不能长住。”


    一行人顺着马路慢慢走。纪雪清的脸贴在百货商店的玻璃上，盯着里面一条红色的连衣裙挪不动脚。纪贵盛则在看一个修表摊子，摊主正低头摆弄着一堆细小的零件。


    周晚秋跟在最后面，她抬起头，路边墙上贴着几张手写的租房广告。她的视线在上面扫过，一个单间的租金，就顶得上他们在老家半个月的开销。她把手从墙边收了回来，继续往前走。


    那圈热热闹闹的小吃街逛完，几个人顺着马路往招待所走，刚还因为新奇吃食而兴奋的脸，一个个都垮了下来。


    “不对劲。”赵静姝停下脚，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简易地图，那是她在火车站花一毛钱买的。


    她手指在地图上划拉着，“晚秋，你看，咱们现在在这儿，是火车站附近。你明天要去报到的医院，在这儿。”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的另一端。


    “孩子们以后上学，中学和大学城都在那一片。从咱们住的这儿过去，坐有轨电车都得倒一次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


    她把地图往周晚秋面前一递。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摸着黑回家？这日子怎么过？”


    纪雪清和纪贵安脸上的那点新奇劲儿彻底没了，都凑过来看那张地图，越看脸色越白。京都有多大，他们总算有了个直观的感受。


    周晚秋看着地图上那遥远的距离，没说话。


    “不行，这地方不能长住。”赵静姝把地图收起来，“明天你先去医院报到，办你的事。我带着孩子们就在医院附近转，看看有没有租房子的。离得近，你上班方便，孩子们上学也方便。”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或者太贵，咱们也别硬撑。就先在招待所挤几天。你上班，孩子们找学校，等都安顿下来了，我去找个包吃住的活儿先干着，总不能坐吃山空。”


    周晚秋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就这么办。”


    第二天，一行人起了个大早。


    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响，车厢里挤满了人，晃悠了一个多钟头，才到军区总医院。


    下了车，几个孩子都站住了。医院的大铁门两边站着卫兵，里面一栋楼挨着一栋楼，穿着白大褂和军装的人进进出出，自行车铃响成一片。


    周晚秋把手里的派遣通知捏了捏，扭头对赵静姝说：“你们在门口等我。”


    她自己一个人，顺着人流找到了人事科。


    办公室里，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志接了她的材料，盖了几个章，又递给她一张表格和一支笔。


    “住宿要排队申请，医院宿舍一直很紧张，尤其是一家几口的，你先填表，有消息了会通知你。估计怎么也得等上一两个月。”


    周晚秋接过表，心里大概有了底。


    等她从办公楼出来，赵静姝正带着几个孩子在门口的花坛边上坐着。


    纪贵安拿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纪雪清则靠在赵静姝的肩膀上。


    “办完了？”赵静姝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嗯，流程走完了。住宿要等。”


    “那就先找房子。”赵静姝把手一挥，“走，开工！”


    医院附近都是居民楼和四合院，墙上、电线杆子上，贴着零零散散的招租纸条。


    他们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拐进了一条又一条的巷子。


    第一家在个半地下，一进屋，眼前就是一黑，一股子霉味儿直冲鼻子。赵静姝手往墙上一搭，又立马缩了回来，“呸”了一声，手上沾了层黏腻的水汽。


    “走走走，这地方住久了得生病。”她拉着周晚秋就退了出来。第二家是个楼房里的小单间，房东靠在门框上，伸出三个手指头。


    赵静姝的嗓门一下就拔高了。


    “一个月三十？你怎么不去抢！”


    一上午下来，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看着。头顶的日头晒得人头晕，几个孩子拖着步子跟在后面，腿肚子发软。


    纪贵安跑得脸通红，跟在最后面呼哧呼哧地喘。


    “要不……算了吧，太贵了。”


    周晚秋没说话，指着前面一个胡同口。


    “再看最后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