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我见过你爸爸开的那种绿色的大卡车，很威风。”周晚秋随口说了一句。


    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你也见过？”


    “见过。开起来‘轰隆轰隆’的，能拉好多东西。”周晚秋一边说，一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听诊器头，冰凉的金属在她手心放了一会儿，变得温热。她把听诊器头递到男孩面前，“想不想听听你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跟小鼓一样。”


    孩子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他伸出小手，好奇地摸了摸那个金属片。


    周晚秋顺手拿过旁边的小电筒。


    “来，阿姨看看你额头上的小虫子，把它抓出来，就不疼了。”


    她打开电筒，一束光照进翻开的皮肉里。


    男孩的身子缩了一下，却没有再挣动。


    光束移动，伤口深处，一个黑点反射出金属的光。


    周晚秋放下手里的东西，换了把更细的尖头镊子。镊子尖在酒精灯的火苗上过了一下，又用酒精棉擦干净。


    她对准那个黑点，手腕一沉，夹了进去。


    “好了，小虫子抓住了。”


    她把镊子拿出来，上面夹着一小块生了锈的铁片。


    男孩“哇”地哭出声，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镊子上的东西。


    周晚秋没停，拿起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撒上消炎粉，再用纱布和胶带包好。


    等她弄完，男孩不哭了，伸出小手去碰额头上的纱布。


    门口的女人早就冲了进来，看到儿子不哭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儿子，还疼吗？”


    男孩摇了摇头。


    女人这才转向周晚秋，脸上的蛮横和焦躁褪去，换上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大夫……对不住，我刚才……我太急了。”


    周晚秋把用过的器械收拾好，扔进消毒桶。“没事，下次注意，别让孩子去工地铁堆旁边玩。”


    一直站在旁边的王副院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着周晚秋的方向，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他转过身，视线落在林凡的脸上，那张原本还算温和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你，跟我到办公室来。”王副院长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科主任立刻跟了上去，走过林凡身边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示意。


    林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怎么都没想到，本想看周晚秋出丑，结果却让她出了风头，自己反倒惹了一身骚。他怨毒地看了一眼周晚秋的背影，都是这个女人！


    等周晚秋再回到办公室，里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没过多久，科主任黑着脸回来了，他把林凡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过了十几分钟，林凡才从里面出来。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谁也不看，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怨气。


    整个下午，林凡都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响声，带着一股子狠劲。


    临近下班，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嗓门洪亮，一屁股坐在周晚秋对面的椅子上，震得桌子都晃了晃。


    “大夫，头有点晕，给我开点止疼片，我下午还得去拉货。”


    男人满面红光，说话中气十足，但周晚秋注意到他的眼白有些浑浊。她没说话，拿出血压计，把袖带缠在他粗壮的胳膊上。


    一量，高压一百八，低压一百一。


    “你这个情况不能只吃止疼片。”周晚秋把血压计收起来，“这是高血压，得系统治疗。”


    “高血压？”男人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开什么玩笑！我身体好得很，一顿能吃三碗饭，扛一百斤大米上五楼不喘气！你这小大夫，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周晚秋又让他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质暗红，舌苔厚腻。“你平时是不是爱吃肥肉，还爱喝酒？”


    男人愣了一下，嘟囔道：“干体力活的，不吃肉哪有力气。”


    “酒要戒了，肥肉也要少吃。我先给你开半个月的药，降压加活血化瘀，你按时吃，半个月后来复查。”周晚秋拿起笔，准备开处方。


    “开药？又要骗我钱吧！”男人把脸一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好得很！你们这些大夫，屁大点事就说得吓死人，不就是想多卖点药拿提成吗？我不吃！”


    周晚秋停下笔。


    “大哥，你这不是小事。你这血压，随时可能引起脑子里面的血管破裂，到时候半身不遂都是轻的。”


    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男人站了起来，指着周晚秋的鼻子骂：“你他娘的咒我呢！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嘴怎么这么毒！还半身不遂？我看你才半身不遂！不看了！什么破医院！”


    他骂骂咧咧地朝门口走，撞开门的声音让办公室里的人都抬起了头。


    周晚秋手里的笔还停在纸上，她看着那个壮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没有开口。


    角落的座位上，林凡放下了笔。他把桌上的东西收进包里，起身也走了出去。


    医院大门口，那个壮汉还在路边跟同伴大声说着什么，胳膊挥来挥去。


    林凡从他们身边走过，没停步，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大哥，你脸色不对，哪儿不舒服？”林凡走过去问。


    那壮汉一看他身上的白大褂，嗓门又高了。


    “别提了！里头那个女的，就是个扫把星！说我高血压，还咒我半身不遂！现在的年轻大夫，没一个好东西！”


    “您说的……是那个新来的，姓周的？”林凡身子往前凑了凑，压着嗓子问。


    “周医生！周医生你在家吗？”


    门外是个姑娘在喊，声音都走了调。


    周晚秋拉开门栓，一个穿护士服的小姑娘正扶着门框，大口地喘气。


    “周医生！快点！急诊科指名让你过去，出大事了！”


    周晚秋一个字没问，转身回屋换衣服。


    赵静姝跟了进来。


    “怎么了？医院出事了？”


    “不清楚。”周晚秋套上裤子，“你在家看好门，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