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口子的哭声停了。


    壮汉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那些他看不懂，但却记录着他所有情况的纸。


    周晚秋还没说完。


    “大哥，你说我误诊，可我的诊断是高血压，你最后脑出血，正是高血压最严重的并发症之一。我让你吃药，你不吃。我让你戒酒，你偏要去喝。到底是谁耽误了谁的治疗？”


    她把最后一份文件推到警察面前。


    “另外，我们医院属于重点单位，所有公共区域，包括门诊大厅和走廊，都安装了监控设备。你第一次就诊时，是如何拒绝治疗，如何大声喧哗，又是如何辱骂我的，我想，调出录像一看便知。录像，总不会撒谎吧？”


    监控设备！


    这个年代，普通人哪里知道什么叫监控。他们以为只要自己嘴硬，死不承认，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壮汉的脸，一点点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最后变得惨白。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老婆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


    警察敲了敲桌子，把壮汉和他老婆的魂儿都敲了回来。


    “监控？”那个年长的警察看向周晚秋，像是在确认。


    周晚秋点了头。


    “她胡说！她在吓唬我们！”女人尖叫起来，可那声音里，抖得不成样子。


    周晚秋没理会她的叫嚷，她看向那个已经彻底没了气焰的壮汉。


    “大哥，我再问你一遍，是谁告诉你，让你去医院门口拉横幅，说只要闹大了，医院就肯定会赔钱的？”


    壮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周晚秋接着说：“那个人，是不是叫林凡？也是我们医院的医生，穿着白大褂，看着人模人样的。”


    壮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震惊。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因为在背后造谣我，被医院记了大过，扣了全年奖金？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现在恨我入骨，所以才拿你当枪使，想让我被医院开除？”


    周晚秋往前倾了倾身子，一字一句都砸在壮汉的心口上。


    “他有没有告诉你，事成之后，你们拿钱，他出气，两不相欠？可现在，你人在这里，他人在哪里？你差点就要因为扰乱治安被拘留，他又在哪里？”


    “你被他卖了，还高高兴兴地在替他数钱！”


    “你胡说！”壮汉终于吼了出来，那是被揭穿了所有心思后的恼羞成怒，“林大夫是好人！他是看我可怜，才帮我出主意！他跟你有仇那是你们的事！他帮我是真的！不是我贪心！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辩解什么。他只是本能地不想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无辜的受害者，只是一个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蠢货。


    “够了！”年长的警察一拍桌子，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他指着还在撒泼的女人和色厉内荏的壮汉，“我不管你们被谁撺掇的，也不管你们到底贪不贪心。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结果。”


    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


    “两个选择。第一，聚众冲击军区所属单位，扰乱公共治安，这个罪名可不轻。你们两个，作为主犯，进去待半个月，好好冷静冷静。其他跟着来的人，也都跑不掉。”


    “拘留？！”女人吓得跳了起来，“不行！我们不能被关起来！”


    “那就选第二条路。”警察把烟灰弹了弹，“跟周晚秋同志和解。白纸黑字写下保证书，承认你们是无理取闹，再有下次，罪加一等。另外，你们对医院和周晚秋同志造成的名誉损失和误工费，得赔偿。”


    “我们赔钱？！”壮汉也叫了起来，“凭什么！我们才是受害者！”


    “受害者？”年轻警察冷笑一声，“证据都在这儿摆着，你还想当受害者？再吵一句，你现在就进去！”


    “别别别！”女人彻底慌了，她一把抓住壮汉的胳膊，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她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周晚秋，扑通一下就想跪下。


    “周大夫！周医生！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是猪油蒙了心啊！”


    周晚秋往旁边避了一步，没让她跪下去。


    “周大夫，求求你，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女人抱着周晚秋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看他，他病成这样，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我要是再被抓进去，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壮汉也彻底没了脾气，他坐在椅子上，抱着头，一个大男人，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


    “周大夫……我不是人……我听了小人的谗言……我对不起你啊……”


    周晚秋看着他们。


    她知道，这哭诉里，有几分是真的悔过，又有几分是害怕被关起来的恐惧。


    “我可以不追究。”她终于开了口。


    那两口子立刻停止了哭嚎，抬起头，满眼希冀地看着她。


    “但是，”周晚-秋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你们必须写一份保证书。写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谁教唆你们这么做的，你们又是怎么在医院门口闹事的。最后签字画押。这份保证书，一份留在派出所，一份我带回医院。”


    “写！我们写！马上就写！”壮汉生怕她反悔，抢着答应。


    “还有，”周晚秋补充道，“如果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以任何理由出现在医院闹事，这份保证书，就会连同今天的出警记录，一起送到你们街道和你原来的棉纺厂。到时候，就不是拘留半个月这么简单了。”


    “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警察拿来了纸笔，那壮汉趴在桌子上，哆哆嗦嗦地写着，他老婆在旁边看着，不时还提醒两句。那认真的样子，比小学生写作业还专注。


    半个小时后，两份签着红手印的保证书摆在了桌上。


    事情办完，警察挥了挥手，让他们都离开。


    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外面的天已经有些黑了。


    壮汉和他老婆磨磨蹭蹭地跟在周晚秋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