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是保住了。”


    主任叹了口气，人往椅子上一靠，也累得不轻，“开颅手术还算成功，血肿清除了。脾脏切了，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后面就看他自己了，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醒了之后有没有后遗症，都不好说。这几天是关键期。”


    周晚秋听着，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攥成了拳头。


    主任打量着她，她从抢救室开始就不对劲。


    “小周，你跟这个伤员……是认识？”


    “他是我丈夫，纪修杰。”


    周晚秋抬起头，平静地投下一颗炸弹。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连主任喝水的声音都没了。


    他举着茶缸，半天没放下。


    “你……你爱人？不是说在后勤部……”


    “他接了紧急任务，我知道。”


    周晚秋说，“我这次来西北巡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以这种方式。”


    主任把茶缸放下，脸上的疲惫被震惊取代。


    他上下看了看周晚秋，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医院这边会用最好的药，派最好的护士。但是……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


    周晚秋点了下头，“谢谢主任。我想去看看他。”


    “去吧。别待太久，病人需要静养。”


    周晚秋走到301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纪修杰。


    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还带着没清理干净的血迹，各种管子从他身上连接到旁边的仪器上，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床边坐着一个人，是张子峰。


    他自己的脑袋也缠着绷带，正垂着头，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纪修杰。


    周晚秋推门进去。


    张子峰听到动静，猛地站了起来，看到是她，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慌张。


    “周医生……”


    “你自己的伤怎么样了？”


    周晚秋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


    “我没事，皮外伤。”


    张子峰小声说。


    周晚秋没再理他，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纪修杰的手。


    冰凉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她把手收回来，转向张子峰，那双眼睛里再没了平时的温和。


    “他是怎么受伤的？”


    “队长他……是在任务里出的意外。”


    张子峰的头垂了下去，不敢看她。


    “什么意外？一次普通的物资转运，能把他弄成这样？有个团领导亲口跟我保证过。”


    张子峰的嘴唇抖了抖，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头埋得更低。


    周晚秋转向旁边的护士。


    “你先出去，这里有我。”


    护士点了下头，带上门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张子峰。”


    周晚秋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住了。


    “看着我。”


    张子峰这才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


    “现在没别人了，说实话。”周晚秋盯着他，“他到底是怎么伤的？”


    “是为了救我！”


    张子峰吼了出来，声音全变了调。


    “戈壁上起了沙暴，车翻了，物资箱掉下来……队长把我推开了！箱子……就砸他身上了！都怪我，周医生！都怪我反应慢！不然队长他……”


    周晚秋就那么听着，一动不动，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为了救人，为了救一个兵，就把自己搭进去。


    纪修杰，你可真是个英雄。


    她走过去，拍了拍张子峰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他的兵，他救你是他的职责。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好好养伤，养好了，再回部队，别让他白救你一场。”


    张子峰愣住了，他以为会等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可是……”


    “没有可是。”


    周晚秋打断他，“回去。这里不用你守着。”


    张子峰看着她，又看了看床上的纪修杰，最后敬了个军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病房里彻底安静了。


    周晚秋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


    她看着纪修杰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一肚子的火气，骂都骂不出来。


    你才回来多久？


    从西南回来，身上就没好过。


    现在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纪修杰，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不是命？


    夜深了，医院的走廊都安静了下来。


    周晚秋趴在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弄醒的。


    纪修杰醒了？


    她猛地坐直，却看见他只是在无意识地动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干渴的呓语。


    “水……水……”


    周晚秋立刻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湿，一点点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他喉结滚动，本能地吞咽着。


    周晚秋就这么一遍遍地重复着，直到他不再呢喃，又沉沉睡去。


    她放下杯子，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时候，纪修杰的眼睫毛动了动。


    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接着，他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的周晚秋。


    她就穿着那身白大褂，头发有些乱，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他就这么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愧疚，心疼，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暖意，交织在一起。


    他记得那封信，他说，只是出个差。


    可现在，他却躺在这里，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


    他动了动手臂，想去碰碰她，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周晚秋。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已经睁开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立刻进入了医生的角色。


    她俯身过来，检查他的瞳孔，又拿起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跳，最后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


    “醒了就别乱动。”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检查完毕，确定他的情况暂时稳定，周晚秋直起身，一句话没多说，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她要去叫医生过来，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


    纪修杰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心一下子就慌了。


    他能感觉到，她在生气。


    很生气。


    “晚秋……”


    他开口，嗓子干得冒烟，叫出的名字又轻又哑，“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