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员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过来。


    大部分都是在转移过程中受的皮外伤，被树枝划的，被石头磕的，在泥水里泡久了，伤口都有些发炎。


    “先用生理盐水冲洗！再上碘伏！”


    周晚秋跪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给她处理腿上的伤口。


    “别怕，阿姨给你上点药，很快就不疼了。”


    她手上的动作又快又稳，很快处理好一个，又立刻转向下一个。


    她正忙着，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攥住，力气大得吓人。


    “医生！”


    一个男人扑到她面前，满身是泥。


    “求求你！救我儿子！”他脸上混着雨水和眼泪，嗓子已经哑了。


    “你儿子怎么了？在哪？”周晚秋扶着他站稳。


    “掉泥坑里了！山坡上！人埋住了，没气了！”男人手指着不远处的山坡。


    周晚秋甩下一句“这里交给你”，抓起桌上的针灸包和急救箱，扭头就跟着男人往山坡上冲。


    山坡上乱成一团，几个士兵正用工兵铲和手在刨泥。脚下是一片新塌下来的泥地，还在往下陷。


    一个军官看见周晚秋跑过来，立刻迎了上来。


    “医生？”


    “是。”


    “不能再挖了！”军官一把拦住她，指着那片泥地，“土太软，一挖就塌，孩子陷得更快！”


    周晚秋越过他肩膀，看向泥潭中心。


    黄泥浆里，露出一小片黑头发，能看出一个孩子后脑勺的形状。整个人脸朝下，被埋在里面。


    她几步走到泥潭边，一脚踩下去，小腿直接陷了进去。


    “孩子！听见吗？”


    她对着泥潭大喊。


    没人应。


    她转头问那个男人：“多大了？陷进去多久？”


    “七岁！有十多分钟了！”男人声音发抖。


    “拿块木板来！”周晚秋对那军官喊，“要宽的，长的！再给我两个人，拉住我！”


    军官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挥手叫人。


    很快，一块拆下来的门板被抬了过来。


    周晚秋把门板铺在泥潭上，自己趴了上去，两个士兵在后面死死拽住她的脚。


    “同志，太危险了！”军官劝阻。


    周晚秋没理会身后的人。她身体紧贴门板，用手肘和膝盖发力，一寸一寸地向前蹭，目标是泥潭中心那团黑色的头发。


    泥浆灌满了她的袖子，一直漫到手肘。她的指尖终于触到了孩子的身体。


    她立刻把手探到孩子脸的下方，指甲抠进又厚又重的烂泥里，拼命往外刨。


    泥水混着沙石从她指缝里往下掉。


    一小块空间被清理出来。孩子的鼻子和嘴巴从泥里露了出来。


    “咳……咳！”


    孩子猛地呛咳起来，吐出几口浑浊的泥水，喉咙里发出声音。


    “孩子，别怕，我是医生，来救你。”


    周晚秋的声音穿过雨声。


    “听着，别乱动，留着力气，我马上救你出来。”


    孩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嗯”。


    周晚秋用一只手小心地托住他的下巴，抬高他的头。她腾出另一只手，从腰包里摸出针灸包。


    身下的门板晃了一下。


    她稳住身体，用一只手打开针包，指尖捻起一根银针。


    “拉稳了！”她头也不回地冲身后喊道。


    后面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把她固定住。


    周晚秋俯下身，对着孩子后颈的风府、哑门几个穴位，稳稳地刺了下去。


    她需要先激发他的神志，让他清醒过来。


    针刺下去，那孩子原本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了。


    他看清了眼前这个趴在泥水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的女人。


    恐惧在一瞬间席卷了他。


    “哇”的一声，孩子哭了出来。


    “妈妈！我怕！救救我！救救我！”


    他开始挣扎，身体的扭动让周围的淤泥又开始向他聚拢。


    “别动！”周晚秋厉声喝止他，“想活命就给我听话！”


    孩子被她吼得一愣，哭声都憋了回去，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看着我。”周晚秋放缓了语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牛牛。”


    “好，牛牛，你听着，你现在很安全。外面的叔叔们正在想办法，很快就能把你拉出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取出几根针，刺入他背部的穴位，用来缓解肌肉的痉挛，防止他因为寒冷和恐惧而休克。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配合叔叔们，他们让你怎么动，你就怎么动，好不好？”


    “……嗯。”牛牛小声回答。


    “真棒。”


    周晚秋收回手，从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个被泥水泡得有些发软的东西。


    是一块糖。


    她剥开湿漉漉的糖纸，把那颗硬糖塞到牛牛的嘴里。


    “奖励你的。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小孩。”


    甜味在嘴里化开，孩子的情绪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周晚秋抬起头，对岸上的军官喊。


    “他暂时没事了！你们快想办法！”


    那军官扭头就冲身后的兵吼。


    “都愣着干什么！找绳子！把这门板绑牢了！快！”


    几个兵撒腿就跑，去找绳子。剩下的人找来更多的木板，往泥潭上铺，想搭出一条路来。


    周晚秋趴在门板上，眼睛只盯着泥里的孩子。那颗糖让他安静下来，不哭了，就含着糖，睁着大眼看她。


    “牛牛，听见没，外头的叔叔们在想办法了。” 周晚秋说话的声调很平稳，“你别想别的，就看我。你跟我说，你最爱吃什么？”


    “……红烧肉。”孩子嘴里含着糖，说话含混。


    “行，等出去了，就让你妈给你做红烧肉。”周晚秋说着，身子往前挪了挪，好护住他的头和脖子。


    泥浆顺着板子缝往上冒，衣服都湿透了，身上的热气被一点点抽走。脚踝那里一下下地抽着疼。


    “绳子拿来了！”岸上有人喊。


    两个兵踩着泥边，把绳子头递过来。周晚秋抓住，在牛牛胳膊底下绕了两圈，打了个活结，再把绳子另一头甩回岸上。


    “听我口令！”岸边的军官拿着根长竹竿指挥，“往后拉，都悠着点劲儿！别让孩子歪了！”


    岸上的兵开始一起往后拽绳子。


    绳子一收紧，牛牛的身子被一点点往外拖。周晚秋使出全身的力气，两只手死死护住他的脖子。


    “慢点……再慢点……”她冲岸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