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纪修杰正拆着他的配枪。


    金属零件在桌上摊开，他拿布擦过每一个，再重新组装。


    屋里只有零件碰撞的轻响。


    “哥，周阿姨今天还回来吗？”纪贵安的声音很小，“她说要给我们包三鲜馅儿的饺子。”


    纪修杰手里的动作没停。


    “先吃饭。”他嗓子发干，“吃完去睡。”


    院门响了。


    一个通信兵站在门口，递上一份团里的文件。


    纪修杰签了字。


    通信兵敬了个礼，转身要走，又停住脚。


    “团长，调度那边传消息……说京都情况很严重。第一批过去的专家组，听说有人已经累倒了。”


    通信兵走了。


    纪修杰手里的擦枪布，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站起来，从墙上抓下军大衣就往身上套。


    “你们两个在家待着，把门锁好。”他话撂得快，没多余的字。


    “我出去一趟。”


    纪修杰拉开院门，一股夹着雪籽的冷风灌了进来，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里。


    纪修杰冲进夜色，冷风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打在他脸上。他没有去军区大院，也没有去任何能打听到消息的地方。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军靴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绕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走了一大圈，直到身上的热气被寒风吹散，四肢都开始发僵，才转身往回走。


    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自家院门前站着个人。那人裹着一件厚呢子大衣，在风里站着，身形有些单薄。


    是赵静姝。


    她看见纪修杰，几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拦在他身前。


    “你上哪儿去了？”


    “出去走了走。”纪修杰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厉害。


    “走走？”赵静姝上下打量他，那样子根本不信，“纪修杰，我警告你，你别犯浑。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一个团长，跑去京都能干什么？你是能进那个P3实验室，还是能替她站到手术台上去？你去了就是添乱，懂不懂？”


    纪修杰没说话，绕开她想进院子。


    “站住！”赵静姝又一次拦住他，“我告诉你，我刚从我合作的医院那边打听到消息。特效药已经研究出来了！就是晚秋他们那个团队弄出来的！现在已经在加急生产了，她很快就能回来！”


    纪修杰的脚步顿住了。他猛地转过身，盯着赵静姝。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赵静姝把手揣回大衣口袋里，“人家是专业的，你也是专业的。她在她的战场上打仗，你就在你的岗位上待着，别让她分心，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你现在要是敢给我闹出点什么事来，信不信我第一个不饶你。”


    纪修杰胸口那股堵了一晚上的气，终于顺了下去。他点了点头，推开院门。


    堂屋里，两个孩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的菜一口没动，旁边案板上，放着和好的面，还有一盆调好的三鲜馅儿。


    赵静姝跟着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叹了口气。


    “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她没回来，这年也得过。”她说着，卷起袖子，“不是要包饺子吗？我来帮忙。等她回来，让她尝尝我的手艺。”


    纪修杰没让她动手，自己走过去，把两个孩子叫醒，让他们回屋去睡。然后，他洗了手，拿起擀面杖，开始擀皮。


    赵静姝也没坚持，就坐在旁边看着。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她看着纪修杰的侧脸，“晚秋那个人，一根筋，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现在做的是救命的事，我们谁都不能拖她后腿。”


    纪修杰“嗯”了一声，手下的动作没停。


    赵静姝看着他擀出一个个又圆又匀称的饺子皮，又看着他笨拙又认真地把馅儿包进去，捏出褶子。


    “等明天，要是她还不回来，就把饺子煮好了，给她送去。”纪修杰忽然开口。


    赵静姝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说的不是送去京都，是送到她工作的医院。他心里还是觉得，她就在这座城市里。


    赵静姝没戳破他，只是点了下头。


    “行。大过年的，总得让她吃上一口热乎的。”


    京都，病毒研究所。


    年三十的庆祝仪式简单又庄重。没有酒，只有茶水。没有宴席，只有食堂送来的工作餐。


    指挥部的将军亲自过来，给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敬了一杯茶。


    “我代表指挥部，代表所有被你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病人，谢谢你们！”将军的眼眶是红的，“你们打赢了这场仗！”


    实验室里响起一片掌声。


    钱老和白老两位国医圣手，并排坐着，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


    钱老走到她跟前，清了清嗓子，平时那个在会上能把人问住的老人，这会儿反倒有点不自在。


    “我有个想法。”他看着周晚秋，“你这丫头，是个好苗子，胆大心细，路子也正。你要是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周晚秋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嘴巴刚张开，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旁边就有人说话了，那声音尖尖的。


    “钱老，您这话可真是抬举她了。”


    周晚秋看过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近，是隔壁医院过来支援的孙琳。这几天，孙琳一直跟在钱老身后，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她就是运气好，正好赶上了这个项目，又跟对了人。”孙琳上下扫了周晚秋一眼，话里全是刺，“中西医结合这个思路，在座的哪个专家想不到？不就是仗着年轻，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吗？”


    这话一出，实验室里还没走的研究员都停下了脚步。


    检验科的李主任第一个不乐意了，他走过来，摘下眼镜擦了擦。


    “孙医生，话可不能这么说。”李主任的脾气一向很好，但这会儿也带了火气，“没有周医生，我们现在还在为用什么剂量的激素吵个没完。这个思路，是她一个人顶着我们所有人的压力提出来的。如果这叫运气，那我们这些搞了一辈子检验，连病毒的脾气都摸不清的人，算什么？废物吗？”


    另一个参与了动物实验的年轻研究员也站了出来。


    “就是！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中药没用，是周医生坚持要做动物实验，才有了后面的结果！您当时不在场，您不知道我们差点就跟救命的方子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