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一个内科的老主任叹了口气，“我那个孙子，在纺织厂干得好好的，铁饭碗，非要辞职，说要去南边下海！心都野了，劝都劝不住。”


    “可不是嘛。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外面的钱好挣，根本就不懂安稳日子多可贵。”


    “就是，一个个都想着当老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几位老先生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抱怨自家的小辈。


    周晚秋默默听着，她想到了赵静姝，想到了张丹丽兄妹，也想到了她们那个刚刚起步，前途未卜的小公司。


    她放下筷子，开了口。


    “下海经商，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一说话，桌上几位老先生的抱怨声就停了。


    “国家现在鼓励个体经济，这就是一条路。”周晚秋话说得不急不缓，“一个厂子养活几百上千人。要是有一万个小公司、小作坊，那就有更多人有饭吃，有活干。总比都窝在家里等分配强。”


    “有人抢着做，东西就不敢糊弄，价钱才能下来。老百姓的日子才能好过。”


    她这些话一说完，那个抱怨孙子的内科主任放下了筷子，眉头皱了起来：“小周，你说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做生意，十个里有一个成的就不错了。安安稳稳领工资，刮风下雨都不愁，这有什么不好的？”


    “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是安稳。”周晚秋接话，“可没人去闯，去试，路怎么能越走越宽？”


    吴振邦端起茶杯，眼皮抬了抬，看她一眼，又垂下去喝茶。


    钱老端着酒杯，脸上是笑，听着没插话。


    “说得对！”骨伤科的刘老一拍桌子，声音挺大，“我同意！我家那小子也天天念叨着倒腾东西，我以前老骂他瞎胡闹。今天听小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


    他话锋一转，冲着周晚秋笑。


    半个月后，京都。


    全国医学学术交流会的会场外头，乌泱泱的全是人。


    周晚秋拿着市总院的介绍信和参会证，在队伍里排队签到。


    她前面是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胸口别着“省一附院”的牌子，正凑在一起大声说笑。


    其中一个女医生眼尖，看见了周晚秋文件袋上印的“市总医院”几个字。


    “哟，你看，市总院也来人了。”她拿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男同事，下巴朝周晚秋那儿抬了抬。


    “小周！”


    她一回头，看见骨伤科的刘老正大步朝她走过来。


    在刘老后头不远处，省一附院那几个人也看见了这位骨伤科的老前辈。


    “是刘老！他往我们这边来了！”之前那个女医生声音都变了，赶紧拉着同事站直了身子，脸上堆满了笑。


    他们眼看刘老越走越近，一个个都挺直了腰。


    刘老却直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停在了周晚秋面前。


    省一附院那几个人的笑，一下就僵在了脸上。他们看着被刘老热情对待的周晚秋，又看了看被当成空气的自己，脸色难看得厉害。


    “你这丫头，来得还挺早！”刘老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


    周晚秋客气地回话：“刘老，您也早。”


    “早什么早，我这是特地来堵你的！”刘老说着，压低了声音，“上次你说的那个‘静姝医疗’，我让我徒弟去打听了，东西确实不错。我们科室准备进一批你们的手术缝合线试试，你回头让你那个朋友准备好。”


    “那太谢谢您了。”


    “她什么来头啊？怎么跟刘老这么熟？”


    “谁知道呢，看那样子，八成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巴结上的。”那个女医生酸溜溜地开口，“一个市医院的小医生，能有什么真本事，不就是会投机取巧吗？”


    “就是，看她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这些窃窃私语虽然刻意压低了，但还是被耳尖的刘老听见了。他脸色一沉，刚要转身发作，手腕就被周晚秋轻轻碰了一下。


    周晚秋冲他摇了摇头，然后自己转过身，看着那几个还在嘀咕的人，话说得很平静。


    “有些人坐井观天，总觉得天就只有井口那么大。别人要是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他们不信，只觉得别人是在吹牛。”


    这话不带一个脏字，却比直接骂人还狠。


    省一附院那几个人哪里受过这个，当场就炸了。


    “你说谁是井底之蛙！”那个男医生一步就冲了上来。


    “谁应，就说谁。”周晚秋回得不咸不淡。


    眼看就要吵起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都在这儿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回头，只见钱老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省一附院那几个人一看见钱老，立马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也顾不上跟周晚秋吵了，赶紧挤出笑脸迎了上去。


    “钱老！您好您好！我们是省一附院的，总听我们主任提起您！”


    “钱老，我们主任常说您是国医圣手，让我们这些小辈多跟您学学！”


    他们七嘴八舌地围着，话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


    钱老脚步没停，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径直穿过这群人，走到了周晚秋跟前。那张刚才还板着的脸，一下就有了笑模样。


    “你这丫头，怎么自己先跑来了？也不等我一起。”


    周晚秋还没回话，钱老已经用下巴指了指主席台那边。


    “走，吴老在那边跟人说话呢，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他说完，领着周晚秋就往主席台走，把省一附院那几个人干晾在原地。


    吴振邦领着周晚秋进门，会场里的报告已经开始了。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坐的全是医生，胸前都别着参会证。


    一个协和的医生正在台上讲心包炎的病例，周晚秋听了几句，那医生讲得清楚，把一个复杂的病例拆解得明明白白。


    周晚秋没往前凑，在后排找了个空位，翻开笔记本，一边听一边记。


    那医生讲到诊断过程，没提什么先进设备，全凭问诊和最基础的听诊、叩诊，就把病人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提出的几个鉴别诊断的思路，连周晚秋都觉得很有启发，有好几点她自己都没立刻想到。


    一上午，几场报告听完，她笔记本上记了小半本。


    下午是自由讨论，台上的人刚说完，台下就有人举手站起来提问，接着又有人起来反驳，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都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