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那副梗着脖子，为了一个外人跟她大吼大叫的样子，在她脑子里来回地放。


    她不明白，怎么才几天功夫，一个原本还算老实本分的男孩，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是不是她和静姝把他保护得太好了，让他忘了泥潭里是什么滋味。


    这事，要不要跟静姝说？


    说了，静姝那个脾气，怀着孕，非得气得跳起来不可。


    可要是不说，就这么把张鹏留在静姝身边，周晚秋不放心。


    推开院门，屋里亮着灯。


    赵静姝正靠在椅子上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


    “回来了？吃饭没？”


    周晚秋把包往桌上一放，发出的响动让赵静姝都看过来一眼。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没事。”


    周晚秋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院门又被推开了。


    是张鹏。


    他手里提着一网兜橘子，另一只手还抱着个崭新的军绿色暖水瓶。


    “静姝姐，我回来了！”


    他脸上堆着笑，快步走进来，把橘子放在桌上，又把那个新暖水瓶递过去，“我路过百货大楼，看这个暖水瓶保温好，你晚上起夜喝水方便。”


    赵静姝被他逗笑了。


    “你这孩子，乱花钱干什么。”


    她嘴上说着，还是接了过来，心里挺受用。


    张鹏忙着剥橘子，把第一瓣亲手送到赵静姝嘴边。


    “静姝姐，你尝尝，这个甜。”


    赵静姝乐了，张嘴把橘子吃了。


    张鹏这才松了口气，他小心地朝周晚秋那边看了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地喝着水，一句话没说，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周晚秋没开口。


    她看着张鹏那副讨好的样子，看着赵静姝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最后还是把话压了下去。


    第二天去医院，周晚秋一进科室，就发觉气氛跟平时不一样，安静得出奇。


    王主任的电话很快就打到了护士站，喊周晚秋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王主任把一份病历复印件递给在座的几个人。


    “中医院打来电话求助，”王主任敲了敲桌子，“有个病人情况很棘手，想请我们派个专家过去做飞刀。”


    “病人三十五岁，男的，一个月前做了肠梗阻手术。术后恢复得不好，一直肚子疼，还带着低烧。”


    “一个星期前情况恶化，他们现在怀疑是严重的腹腔内感染，大面积粘连。自己不敢动刀，想请我们过去看看。”


    话音落下，孙主任翻着手里的病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看的，抗生素加大剂量用就是了。开刀？现在打开，肠子都成了一团浆糊，谁敢动。”


    “我也是这个意思。”


    王主任点了下头，看向在座的几个人，“可对方点名了，就要咱们外科过去个懂中西医结合的。院里挑了几个人选，今天就是看看，谁去最合适。”


    另一头，静姝服饰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


    “喂，您好，这里是静姝服饰……什么？您是省人民医院后勤处的？您要订五千套病号服和两千套医生服？”


    张鹏拿着话筒，人都有点发懵，他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冲赵静姝喊，“姐！省人民医院的电话！”


    赵静姝正对着一堆报表头疼，听见这话，笔都停了。


    她刚走过来，另一部电话又响了。


    赵静姝顺手接起。


    “您好……军区总院？对，我们是静姝医疗……合作？当然可以！没问题！”


    挂了电话，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张鹏那边又接到了附属医院的电话。


    一整个上午，办公室里的电话就没断过。


    那些以前托关系都见不上一面的大医院的采购主任、后勤处长，今天全都主动打了过来，态度客气得不行，订单一个比一个大。


    赵静姝靠在桌边，看着被订单砸晕的张鹏，高兴过后，也回过味来了。


    “不对劲啊……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张鹏也终于反应过来，他想起昨天在饭店包间里，吴振邦那句平平淡淡的话。


    “以后，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猫狗，也敢跑到她面前耍威风。”


    “姐，是周医生。”


    张鹏的声音有些发干，“是吴老他们……替我们铺的路。”


    他这才明白，周晚秋昨天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他为了一个孙副院长的女儿给的小单子，就点头哈腰，觉得是天大的恩惠。


    可周晚秋一句话，就能让全省的医院都把订单送上门。


    他为之卑躬屈膝的东西，在人家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一刻，巨大的羞愧淹没了他。


    医院的会议室里，周晚秋放下了手里的病历。


    “我去。”


    她开口，两个字说得清楚又平静。


    孙主任立刻就笑了。


    “周医生，你可真敢说。这病历你看了吗？病人现在的情况，打开肚子就是个烂摊子，缝都合不上，你去做什么？”


    “我有七成把握。”


    周晚秋没理他，直接看向王主任，“用针灸麻醉，配合局部浸润。手术中用药液持续冲洗腹腔，剥离粘连。只要能把感染灶清理干净，就有机会。”


    她话说得干脆，没有半点犹豫。


    王主任看着她，沉吟了几秒，猛地一拍桌子。


    “行！就你了！”


    他站起身，扫了孙主任一眼，“我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咱们市总院的医生，到了外面，是不是还让人小瞧了！”


    周晚秋收拾好手术器械，跟着王主任出了门。


    一到中医院，连口水都没喝，直接换衣服进了手术室的观察间。


    观察间里，手术台上那人，肚子鼓得吓人，肚皮被撑得油亮，青紫的血管一条条暴起。可他的胳膊腿，却细得只剩一把骨头。


    周晚秋没回头，视线钉在监护屏上。


    心率一百四，血压六十。血氧往下掉。


    屏幕上每一条跳动的曲线，都在往一条直线上靠。


    这不是腹腔感染。


    是脓毒血症，全身的脏器都在罢工。


    “周医生，您看……这台刀，还……还能开吗？”中医院的主任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