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干什么！疯了！”王主任的手抓过来，扣住周晚秋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周晚秋没说话，就那么看着那对夫妻。


    那两人被她撕纸的动作吓得往后缩了一步，男人嘴还张着，骂人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女人的哭声也停了，就那么瞪着她。


    “走吧。”周晚秋甩开王主任的手，转身走向电梯。


    王主任指着那对家属的背影，手都抖了，嘴张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最后重重地放下手，追了上去。


    回市总院的车上，王主任抽着烟，一口接一口，谁也没说话。


    烟头在车载烟灰缸里被摁灭。


    “咱们当医生的，把心都掏出来了，到头来呢？”他自嘲地哼了一声，“里外不是人。”


    周晚秋脸贴着冰凉的车窗，外面的路灯一盏盏晃过去，她一句话都没说。


    王主任见她不吭声，火气又上来了。“你呢？你就不气？人家指着鼻子骂我们是吸血鬼，你还把同意书给撕了！你这脾气……”


    “气什么？”周晚秋终于开了口，她转过头，看着王主任，“他们有权利选择放弃，我们有义务尊重他们的选择。至于骂几句，人都要死了，还不许人家骂两声泄愤？”


    “可那是七成的机会！”


    “王主任，人各有命。”周晚秋的话很平静，“咱们是医生，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更治不了心。他家里人自己都放弃了，你我再怎么拼，也没用。”


    这番话，说得王主任一愣。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医生，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她了。这份冷静，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


    车子开回市总院，天都黑透了。周晚秋刚回到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是钱老打来的。


    “丫头，我长话短说。”钱老的声音听着很精神，“国家牵头，搞了个心血管疾病的中西医结合研究项目，我把你推荐上去了。”


    周晚秋握着电话听筒，有些意外。


    “我跟吴振邦那个老家伙打过招呼了，他当组长。这项目，对你以后评职称，走学术路线，都有好处。”钱老在那头继续说，“项目的初步资料，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了，你先看看。你要是乐意，后面的事我来安排。”


    “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没多久，院办的一个干事就送来一个牛皮纸袋，袋子封着口，上面盖着红章。


    周晚秋拆开，只看了眼封面上的项目名称，就知道这个机会的分量有多重。


    她拿着文件去找王主任请假，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王主任看都没看她手里的文件，直接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申请表。


    “填了。我给你批个留职停薪。”王主任把笔递给她，“出去躲躲也好。咱们这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出去闯闯，别一天到晚跟这些烂人烂事耗着。”


    周晚秋拿着签好字的申请表，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回到家，推开院门，周晚秋愣住了。


    屋里不止赵静姝一个人，还有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桌边，跟石头说着话。


    石头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晚秋，你回来了。”赵静姝冲她招了招手，“这位是贵安的班主任，李老师。”


    “周同志你好。”李老师站起来，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


    周晚秋点了下头，把手里的文件袋放在桌上。


    “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聊聊石头同学的情况。”李老师开门见山，“这孩子非常聪明，学校出的那些题，对他来说太简单了。我们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也跟校领导申请了，准备让他跳一级。”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但这孩子性子太闷了。在学校不跟同学玩，也不说话，就自己一个人看书。我们当老师的担心，他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送走李老师，周晚秋回到屋里。石头还坐在原处，她走过去，没出声。


    赵静姝给她倒了杯水，“想什么呢？孩子学习好，能跳级，这是好事。”


    周晚秋没接话，绕过桌子走到石头面前，蹲下身子，平视着他。


    “贵安，老师说让你跳级，你自己想不想？”


    石头对上她的视线，点了下头。


    “行，那咱们就跳。”


    周晚秋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咱们画着玩。”


    她没再提老师的话，只在纸上画了几个火柴人。


    第一幅画，一个小人摔在地上，旁边站着另一个。


    “你看，这上头画的是什么？”


    石头扫了一眼，就说：“一个人摔倒了，旁边有人在看。”


    “就这样？”


    “嗯。”


    周晚秋换了张纸，又画了第二幅，两个小人面对面，都伸手指着对方。


    “这个呢？”


    “两个人在吵架。”


    “他们为什么吵架？”


    石头没出声，他盯着那幅画，眉头也跟着皱紧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


    周晚秋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


    那天晚上，等赵静姝和石头都睡了，周晚秋拨通了钱老的电话。


    “老师，这么晚打扰您了。”


    “说吧，什么事？”


    “我想跟您打听个人，或者一个地方。”周晚秋压着嗓门，“有没有那种……专门看人心里头毛病的医生？不是疯病，就是……心里有疙瘩解不开，跟别人合不来的那种。”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电话那头的人想了片刻，声音传了过来：“懂这个的人不多。京郊有个疗养院，给战场上下来的兵调养用的，里头有几个国外回来的专家。我给你个地址，你记一下。”


    周晚秋抓起桌上的笔，在报纸的空白处记下地址和人名。


    “谢谢老师。”


    电话挂了，她没坐下，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她走到石头的房门前，抬起手，没有推门，手在半空停了停，又收了回去。


    第二天，周晚秋没去医院。


    赵静姝看她换了身出门的衣服，问了一句：“这一大早的，上哪儿去？”


    周晚秋给石头扣着外套的扣子，头也没抬：“带石头出去一趟，你不用管。”


    她给石头整理好衣领，牵起他的手。


    “走。”


    两人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到了公交站台，上了一辆开往京郊方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