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秋难得地笑了，她看着办公室里这群因为一个结果而欢呼雀跃的同事，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


    “行了，都别傻站着了。”


    她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赶紧收拾东西，早点下班。晚上国营饭店，我请客，算是我这个组长的上任饭，也是咱们的庆功宴！”


    “哦！周组长万岁！”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欢呼。


    众人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着晚上要点什么硬菜，气氛热烈得要把屋顶掀翻。


    周晚秋由着他们闹，自己则回到座位，准备把今天得到的最终实验数据整理成报告，明天一早提交给吴老。


    这算是给这个一波三折的项目，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办公室里很快就空了下来，只剩下周晚秋一个人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她写完最后一行字，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很不起眼的女研究员，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平时在组里话不多，周晚秋对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名字上。


    她叫孙慧。


    此刻，她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也没收拾东西，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晚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快下班半个钟头了。


    “孙慧？”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怎么还不走？大家可都去饭店占位置了。”


    孙慧的肩膀抖了一下，慢慢抬起了头。


    周晚秋这才看清楚，那双眼睛哭得通红，脸上全是湿的。


    没等周晚秋开口，孙慧猛地推开椅子，人站起来，对着周晚秋，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很闷的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周晚秋一下没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扶她。


    孙慧的身体却沉得很，跪在地上不起来，手死死抓着周晚秋的裤腿。


    “周组长……谢谢您……”


    她的声音都是哑的，一开口，眼泪又往下掉。


    “您救了我儿子的命……救了我们全家啊……”


    周晚秋扶着她的手停住了。


    她看着地上哭得喘不上气的女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儿子？”


    “他得了白血病。”


    孙慧抬起脸，眼泪混着话一起涌出来。


    “我们跑遍了所有医院，家里的房子卖了，能借的都借了，医生说……没药，让我们回家等着。”


    “我当时……我真想抱着他一起死了算了……”


    “可是今天……您把药研究出来了！有救了！我儿子有救了！”


    周晚秋听着那一声声的“谢谢”，听着那一句句的“有救了”，她的手攥紧了那几张写满数据的报告单。


    纸张的边角被她捏得发皱。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只是一个项目，攻克的只是一个难题。


    现在，纸上那些关于癌细胞死亡的数据，跟眼前这个女人的哭喊声、跟她口中的“儿子”，重叠在了一起。


    她费了些力气，才把跪在地上的孙慧拉起来，按回到椅子上。


    “你先别哭。”


    周晚秋转身去倒了杯热水，看着孙慧抖着手接过去。


    “跟我说说，孩子多大了？现在怎么样？”


    孙慧喝了口热水，情绪好了一些，断断续续地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出来。


    孩子才八岁，病了两年，化疗把头发都掉光了，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为了治病，家里早就空了，丈夫在外面打三份工，她白天在研究所上班，晚上回家还要接点缝缝补补的活补贴家用。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


    周晚秋听着，心里堵得难受。


    她安慰了孙慧几句，让她别放弃，等药物进入临床试验，她会第一时间帮她申请名额。


    送走孙慧，周晚秋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


    那场庆功宴，周晚秋最后还是去了，但她没什么胃口，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同事们推杯换盏，兴高采烈地畅想未来。


    回到家，院子里灯火通明。


    赵静姝正抱着刚吃饱喝足的安安，在堂屋里轻轻地踱步。


    张丹丽和张鹏也在，围着一张小桌子，正对着一堆账本。


    看见周晚-秋回来，赵静姝立刻冲她招手。


    “大功臣回来了！怎么样，庆功宴吃得爽不爽？”


    周晚秋没接她的话，她换了鞋，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你们先停一下。”


    她的神情很严肃，让屋里另外三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出什么事了？”


    赵静姝把孩子交给旁边的月嫂，也走了过来。


    周晚秋把孙慧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她讲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可等她讲完，整个堂屋都安静了下来。


    赵静姝看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儿子，半天没说话。


    张丹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鹏的拳头，则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


    “我们公司，现在能赚钱了。”


    周晚秋打破了沉默，“我们卖医疗耗材，卖病号服，每一笔单子都有利润。但是，我今天就在想，我们挣这些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在座的三个人。


    “我今天看见孙慧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们做的这些，不应该只是生意。”


    “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


    周晚秋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考虑了一路的想法，“就用我们‘静姝医疗’的名义。”


    “专门用来资助那些像孙慧儿子一样，得了重病，却没钱治的病人。”


    赵静姝第一个开了口，她走到周晚秋身边，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我同意。”


    她只说了三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有力。


    她也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她比谁都清楚，在疾病和意外面前，人有多脆弱。


    “我也同意。”


    张丹丽抬起头，她作为医生，见过的悲欢离合比她们加起来都多，“我们可以先从癌症和一些罕见病入手，这些病的治疗费用最高，最容易拖垮一个家庭。等以后公司规模大了，再慢慢扩大资助范围。”


    “具体的申请和审核流程，我来负责。”


    张鹏也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保证，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交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好。”


    周晚秋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看着这三个被她从各自的泥潭里拉出来，又反过来支撑着她的伙伴。


    她笑了。


    “那就这么定了。”


    她一锤定音，“咱们的公司，不能只是一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