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晚秋和吴振邦就坐上了返回京都的飞机。


    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冲上云霄。透过舷窗，沪市的万家灯火在脚下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海。直到飞机平稳地穿入云层，周晚秋才算真正地松了口气。


    吴振邦坐在她旁边，从上飞机开始就一言不发。周晚秋侧头看他，老人靠着椅背，闭着眼睛，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


    “老师，”周晚秋轻声开口，“这次的事，不怪您。”


    吴振邦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如果不是我让你去搞这个研究，让你站到台前，你也不会惹上这些麻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自责，“我总想着让你为国争光，却忘了这世道人心险恶，忘了你还是个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了。”周晚秋说。


    她看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平静地继续说道：“您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感激您。至于那些麻烦，躲是躲不掉的。就算没有这个项目，也会有别的。我这辈子，注定是没法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吴振邦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看着身旁这个过分冷静的学生。


    “你这丫头……”他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化为一声叹息。


    飞机落地京都机场，吴振邦让司机先送周晚秋回家。


    “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先别回研究所了。我再给你批几天假，好好歇歇。”临下车前，吴振邦叮嘱道，“外面的事，有我。”


    周晚秋点了点头，推开车门。


    站在自家熟悉的院门口，她才恍然觉得，沪市那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掏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院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纪修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军装，肩上的星星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晃眼。他直直地看着她，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周晚秋愣住了。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过段时间才休假吗？


    “回来了。”还是纪修杰先开的口，声音有些干。


    “嗯。”周晚秋应了一声，从他身边挤了进去。


    她把包放在堂屋的桌上，一回头，就看见纪修杰还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堵住了大半的光线。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她没话找话。


    “假批下来了。”纪修杰言简意赅。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周晚秋觉得这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时，赵静姝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后院传了过来。


    “谁啊？谁回来了？”


    她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一进堂屋，看见周晚秋，她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给了周晚秋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熊抱。


    “我的大功臣！你可算回来了！快让我看看，奖杯呢？拿了那么大的奖，有没有给姐们带点沪市的土特产？”


    她放开周晚秋，这才注意到杵在门口的纪修杰，还有屋里那诡异的气氛。


    “哟，都在呢？”赵静姝望向两人，神情有了变化。她清了清嗓子，拉住周晚秋的胳膊，“走走走，你刚下飞机，想必饿了。庆祝晚秋成功，今天去饭店吃饭！我请客！”


    国营饭店里，赵静姝点满了一桌菜，几乎包含了所有招牌菜品。


    饭吃到一半，她从新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推到周晚秋面前。


    “当当当当！给你的庆功礼物！”


    周晚秋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部新的小灵通。


    “这东西不好买，我托了几层关系才弄到。”赵静姝抬了抬下巴，“以后我们联系方便了。公司现在赚钱了，我考虑着，要给核心骨干都配上。你一部，我一部，张鹏和丹丽姐也都有。”


    她说完，又补充一句：“家里的几个孩子，我也给他们准备了，利于联系，避免再出意外。”


    周晚秋拿着通讯工具，没有说话。


    吃完饭，赵静姝拉着张鹏，找了个去公司对账的理由，急忙离开。临走前，她冲周晚秋做了个眼神。


    饭店门口，只剩下周晚秋和纪修杰。


    晚风吹过，带来夏末的热气。


    “走走？”纪修杰开口问。


    周晚秋没有说话，她点了一下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马路上，没有言语。路灯拉长他们的影子，又在下一个灯光下缩短。


    他们走到护城河边。


    河边的柳树枝条低垂，在晚风里摇动。河面映着城市的灯火，闪烁着光点。


    “沪市……好玩吗？”纪修杰开口问。


    “不好玩。”周晚秋靠在石栏杆上，看着河面，“开会，领奖，吃饭，事情一件接一件。”


    纪修杰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也靠在栏杆上，与她并排站立。


    “赵静姝……都跟我说了。”他停顿片刻，再次开口。


    周晚秋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你受伤的事。”


    周晚秋没有出声。


    “对不起。”纪修杰声音低沉，“我不在你身边。”


    周晚秋侧过头，看着他的侧脸。路灯的光线勾勒他的轮廓，他眼睛向下，没有看她。


    “这不关你的事。”她转开脸，“你即使在，也帮不上忙。”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话太伤人。


    纪修杰却没生气，他只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帮不上什么忙。”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周晚秋揽进了怀里。


    那个拥抱很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把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胸膛里。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皂角的味道，混在一起，是她熟悉的味道。


    周晚秋想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胸膛很硬，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耳膜上。


    周晚秋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


    “嘶……”


    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胳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纪修杰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她，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碰到你伤口了？”


    他伸手就想去掀她的袖子，被周晚秋一把按住。


    “没事。”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就是不小心碰到了。”


    纪修杰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还有那只下意识护住自己胳膊的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


    比他自己中枪还疼。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这个丈夫，当得真是失败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