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蕴岭坟 二

作品:《江湖何曾骗真心

    夜凉如水,层层愁云遮挡下,山间只洒下些若有似无的月光。


    已是深夜,除虫鸣蛙叫外,没有丝毫人声,显然都已早早沉入梦乡。


    可总有人睡不着,还凑巧得不止一个。


    唐雨披着外袍,刚踏出屋门一步,目光就透过夜雾,落在院中石凳那孤零零的身影上。


    细碎的月光,洒在谢行征清俊漠然的脸上,原本亮如星夜的清澈眼瞳,此刻却因失明,而显得暗淡许多。看似是拒人千里的冷厉疏离,唐雨却知道,那只是他不常显露情绪的错觉。


    唐雨勾唇站在远处看了好一会,才转身走进了厨房。


    谢行征自然察觉到她的动静。


    起初心跳得有些快,可在听见她远去的脚步后,又不知为何,心底涌上些小小的失落。


    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


    因为酒香扑鼻而来,也因为身旁传来,唐雨那带着笑意的声音。


    “山上湿气重,谢将军没有内力护体,坐一会儿不觉得,等寒气入体,生病可就晚了。”


    唐雨将一壶温好的黄酒推到他面前,打趣道:“平常爹爹都会温些黄酒,怕谁夜里寻愁,也好喝点儿暖暖身子。”


    谢行征没有推辞,抬手摸过那壶温酒,顺着那糯甜酒香,饮下一口。


    这酒滋味只醇不烈,自舌尖滑入喉间,最后一路向下入胃,带来浑厚而柔和的暖意,慢慢散入四肢百骸,驱散夜风寒凉。


    “怎样?和你以前喝过的酒都不同吧?”


    唐雨笑意盈盈,也仰头喝一大口。


    “确实不同。”他应道。


    这酒不似苦寒边塞那灼人的烈酿,也不同于中京官宴上那昂贵清冽的玉露。不霸道,不疏离,自带一种亲人的温柔。


    他略有迟疑,压低声音:“只是,前辈原已有送客之意,如今我们不仅住下,还喝了他的酒……”


    “无妨,”唐雨轻笑,语气柔和,“爹爹不会在意。况且留你们下来,是我的私心,想让你们帮个小忙。”


    “小忙?”


    “唐门撞‘鬼’次日,我回蕴岭山时,曾顺道去看过一座多年前的坟。奇怪的是,那坟中尸骨,竟莫名其妙不见了。”唐雨眸色微暗,抿入一口酒,淡淡道:“在还未确认女鬼就是小姨时,我也怀疑两者有关。”


    她唇角笑意淡去,“但如今,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坟,是为南疆人所盗。”


    谢行征闻言,神色微凝:“何人的坟?又为何而盗?”


    “是一位……曾救过我的南疆阿叔。”


    唐雨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望向谢行征,神情复杂。


    她有些犹豫。


    在想此时是否是个坦白的好机会?


    又要不要借此道出自己南疆人的身份?


    但此事前因后果实在复杂。她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含糊过去:“此番下山所历的种种,让我觉得,那座坟或许正是吸引南疆人来蜀的原因。”


    她指尖无意识地轻敲酒壶瓷面,目光微暗:“你知道,我弟弟与你所中之毒同源。你是因血池,而他,是因闯入蕴岭山的南疆死士。只是,那些人……却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蜀中。”


    “不是第一次?”谢行征挑眉。


    “最初这位阿叔,便是被南疆人追杀,而逃入蕴岭山。只不过彼时南疆战乱,流民众多,爹爹也未深查,只简单在山中为其立了座坟。”


    唐雨看向琥珀色的酒液,若有所思:“几日前我又问起当年细节。爹爹说,当年下葬时,那阿叔喉中似藏着什么东西。只是死者为大,才未有细查。却不料,等我去看时,那坟竟已被人先一步盗空。”


    酒香氤氲,夜色愈深。


    即便唐雨没有提到与南疆的血脉纠缠,仍不影响推断,此坟对于南疆人的重要性。


    就算她真是“月绮梦”,大可藏身天涯海角,南疆人又何至如此执着,费尽心力在蜀中搜寻?


    她指尖轻点酒壶,语气低柔:“第二次,是我和弟弟年幼夜里偷跑,下山途中遇见一批满山搜寻的南疆人,被追至绝境。”


    酒意微醺,思绪也随之散开,飘回到多年前的那夜。


    距她被捡回家不过两年光景,还只能勉强听懂、简单说些话。


    虽明明被爹娘悉心疼爱,却因心中惶惶,而总有隔阂,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家。正因羡慕贪恋这家中的温暖,让她生出想要寻找自己“真正”的家,才会总想偷溜下山。


    唐阳那时不过五岁,正是黏人,爱当跟屁虫的年纪。他不知怎的发现她夜里偷跑,竟也跟着溜了出来。


    那夜,山路漆黑,他们误撞上一群南疆歹人,慌不择路躲入山洞中。


    明明唐阳自己也怕得不行,吓得直抖,却仍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她,说一定会保护姐姐。


    也正是从那夜开始,她心态也开始改变,家人有时无谓血缘,而在彼此牵挂。


    于是,她彻底成为了唐家人,学着成为一个能保护弟弟的姐姐。


    思绪回笼,她笑着轻叹:“幸好蕴岭山常年有雾障在,我们才能熬到爹爹寻来。”


    谢行征沉思片刻,问:“所以你怀疑,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的,就是那座坟?”


    “嗯。”唐雨点头,“后来,爹爹借山势,在多处布下机关,唐门也加强巡查,蕴岭山才总算清静了些时日。只是大半年前,南疆人再次闯入,才发生阳阳为救我中毒一事。而我为寻药下山,才会遇见你们。”


    “那位阿叔逃入此山,是多少年前?”


    “大约十二年前。”


    “也就是南月覆国后半年不到……”


    谢行征声音压低几分,猜测道:“当年带兵奇袭南月,南疆大国一夜覆灭,却也留下诸多隐患。比如,南疆蛊术的典籍记载,有些被当场焚毁,有些则被皇族的死士带走。想来,他身上或许便带着类似的秘密。”


    唐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若是书册,十余年风雨之下,也早该腐化。想来尸身所藏,或是更为重要的实物。”


    谢行征颔首。


    同时心底也生出疑惑,当年南疆死士的焚毁也好,带走也罢,主要是为了保护那些秘密,不被大夏所得。


    而此人所携之密为何,才会让其被南疆人追杀至此?甚至不惜代价寻找至今?


    “我原以为唐门戒备森严,他们才无从下手,于是刻意带你们住在蕴岭山,好给他们可乘之机。”


    唐雨举起酒壶轻轻与他相碰,“结果没想到,今夜如此冷清,只留你我二人月下对饮。”


    清脆的瓷音,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脆悦耳。


    饮下一大口酒后,唐雨突生好奇:“刚刚你说的南月之役,是不是你一战成名的那场?”


    “是。”他答得极为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


    唐雨难得有些许感慨,轻声喃喃:“那时……你应也不过十三、四吧?就敢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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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敌了?”


    谢行征意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不敢又如何。那时大哥被蛮人所俘,救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双腿残废。二哥与祖父还需驻守北疆,除了我,找不到人去。”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简单带过他十几岁少年时的光景。


    在别人尚无忧无虑、贪玩不识愁滋味的年纪,他已披甲上阵,金戈铁马。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奔赴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明明说出来,该满是当作人杰少年的一腔孤勇。可她却从谢行征身上感觉不出一丝意气风发,也听不出一分热血豪情,反倒带着一种淡淡的悲伤。


    “战争,就是不断有人死去,残忍而血腥。”他语气平淡。


    唐雨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她想,十三、四岁时的自己,在干嘛呢?


    是熬过了无法融入的岁月后,与弟弟满山乱跑,去敲板栗、摘野果、抓鱼捕鸟的无忧时光。是两人连杀鸡宰鱼都要踌躇半天,才敢下手的年纪。是偷偷点火烧烤,差点将山给点燃的闯祸实录。


    自此,发现管不住两人的爹娘,才将他们送去唐门读书习武。


    而他,却过早背负起了生死,在血泪性命交织的战场中,被强行催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苍凉。


    唐雨盯着谢行征,那因失明涣散而略显失神的双眸。再移到那刀削斧刻,宛如艺术品般好看的侧脸。


    也许是体内余毒未清,也许是月色太过朦胧,他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一种脆弱易碎的美。


    那薄衫之下,明明是习武之人健硕的躯体,可被夜风这么一吹,莫名让唐雨觉得——


    他好似秋日枝头将坠未坠的枯叶,风一吹,就会碎掉。


    勾人得紧,叫人舍不得他掉地上。


    寻常话本故事中,男人总对破碎柔弱的姑娘,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克制的心动。


    唐雨此刻深以为然,心想:原来,反过来也一样啊。


    眼前人的性子,悲春伤秋得紧,心软又善良,还真不适合做将军。


    倒适合被人捧在手心,怜惜地亲上一亲。


    或许是酒意作祟,也许是夜色太过惑人,唐雨只觉四肢百骸都被这个念头撩拨得有些灼热。


    即使对方根本什么也没做。


    她忽然问:“诶,你醉了吗?”


    “没有。”谢行征摇头。


    不过一点黄酒,怎会轻易就醉。


    “那你要怎么才能喝醉?”


    “我没有喝醉过。”


    她不死心:“那你……能不能假装醉一下?”


    “为何?”


    谢行征不解,偏头看她。


    两人的视线并不能对上,唐雨也不在乎,只觉那涣散的黑瞳里,仿佛盛满了星光,比那夜空要好看百倍。


    她舌尖舔了舔唇瓣,俯身上前,抬手轻轻覆住他的眼。


    肌肤相触的刹那,谢行征不由微微一震,本能想退,却又硬生生止住。


    他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却被那带着酒气温热的吐息的打断,近得只余半分。


    然后……


    没有然后。


    唐雨什么也没对他做。


    只是轻轻,在自己覆于那双眼的手背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吻的是自己,却也是手心下的另一人。


    酒不醉人,却一如这夜色,令人心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