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初来北方的南方人，肖誓没料到武风市的夏天也热得不像话。实在嫌弃家里那个女人在父亲面前像小绵羊，在自己面前像头母狼的嘴脸，出来躲清净的他，只是坐在长椅上拨弄了一会儿吉他，就觉得后背有些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穿着黑色凉鞋的大脚，视线顺势而上，看到了一张泛着油光并且毫无美感的脸和以及一头枯黄的乱发。


    “小兔崽子，你混哪儿的啊？弹吉他比弹棉花还难听，听了一会儿，老子的耳膜都要穿孔了！说吧，这事儿怎么办？”双手叉腰的黄毛一开口，无赖的本质就暴露无遗。


    “你说怎么办？”肖誓冷冷道。


    “呵呵，没想到还是外地人……这样吧，你拿点钱给我花花，咱们今天这事就算完了。”


    “看来，是想钱想疯了，故意来找茬的是吗？忘了告诉你，再好听的音乐，牛也欣赏不了！”


    黄毛愣了片刻，旋即推了一把肖誓，骂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说完，黄毛就举起拳头，准备暴打肖誓一顿。


    说时迟那时快，黄毛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女声。


    “黄一珏！你竟然还敢来这里！今天我要和你拼了！”


    与女声同时响起的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型清瘦的女生，握着一个半截的绿色啤酒瓶，怒目而视。


    许久不见，女生更好看了，一头清爽的齐刘海BoBo短发，脸型瘦削清冷，皮肤偏白，眼睛很大，鼻子虽然有些塌但是好在十分小巧，嘴唇很红润。黄一珏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对方的脸庞，手却被无情地推开了。


    “少用你的脏手碰我！”对方呵斥道。


    “呦，小宝贝脾气还挺大，不过我喜欢！让爷好好疼疼你，怎么样？”虽然手被推开了，但是黄一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调戏起了对方。


    女生并没有示弱，反而挡在了口音奇怪的白衣男生前面，疯了一般地挥舞着啤酒瓶，拒绝黄一珏靠近。


    速度很快，每一下都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黄一珏环顾了一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多了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再这样下去，就难以脱身了，哎，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就放过他们吧。黄一珏想到这里，决定撤退。


    当然，即便要撤退，气势也不能弱。黄一珏边跑边回头喊道：“小东西，今天爷先撤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滚！再来我还和你拼命！”肖望书把啤酒瓶扔进垃圾桶，吼道。


    肖望书突然意识到，背后身着白色T恤男生很有可能正在看着自己，尴尬的感觉就涌上了心头……


    手脚不受控制地乱舞了一通之后，肖望书转过身，看向男生。


    看清楚男生的面容之后，肖望书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一句话：这个男生也太好看了吧！


    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乌黑浓密根根分明；皮肤是白皙的，宛若武风市冬天的皑皑白雪；眉似月，眼如星，皓齿如贝。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就算简简单单地穿着白色T恤，也光彩夺目。


    很少与人进行目光交流的肖望书，发现男生也在看自己，瞬间低下了头。


    “刚才……你是在救我吗？”男生的嗓音清亮中带着些许软糯，一开口就暴露了外地人的身份。


    “有这个因素，但不完全是。我和他本来就有过节。”


    “多谢女侠出手相助。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誓，誓言的誓，敢问女侠尊姓大名？”男生笑容满面地看向女生。


    “肖望书，凝望的望,书本的书。”肖望书低头回答道。


    “好巧啊，肖姓不算特别常见，我们却姓一个姓，是不是很有缘？我刚跟家人来到这儿，不介意的话，当我第一个朋友怎么样？”肖誓看到刚才还颇为凌厉的女生，此刻竟然如此拘谨，有点摸不清头脑，却又充满好奇。


    肖望书抬头看向肖誓，隐约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既视感，但是又确定在今天之前不可能见过他，看着看着，鬼使神差道：“好。”


    “那是你家的超市是吗？我好像住在你家隔壁……”


    “嗯。”肖望书应了一声。


    “我有点好奇，你刚才是怎么做到动作那么快的？”


    “听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肾上腺素能让人瞬间变成超人。”


    “哈？你这个回答好另类……看你的样子，应该也就十几岁吧，告诉我，你多大了？”


    “十五岁，你呢？”


    “我十六岁，今年上高中，你也是吧？”


    “对。”


    肖誓刚想问“你是哪个高中的”，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你在干什么呢？不好好在超市里待着，东西丢了怎么办？不省心的玩意！”


    外婆的责骂声刺入耳朵，肖望书浑身一颤，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肖望书和肖誓说了一句“我得回去了”，就转身往回走。


    就这样二人结束了第一次对话。


    望着女生的背影，肖誓轻轻地笑了，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还蛮有趣的，有趣到可以当作写作素材收集起来。


    回到室内，肖望书破天荒地没有因为外婆喋喋不休而大发脾气，反而问道：“我妈，她还好吧？”


    “嗯，算你有点良心，知道问问你妈怎么样了……她平时上班，休息时在家看你弟弟，不方便来看你。她让我跟你说，有空就给她打个电话，聊聊天。别什么事都自己做决定……”外婆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边说道。


    “我知道了。”肖望书答应道。


    肖望书其实越来越抗拒和母亲交流。自从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之后，肖望书就回到武风市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虽然她很早之前就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靠得住的，任何人都会在生命里的某一刻以某种形式离开；但是内心还是希望，有什么人能成为贫瘠生命里永恒的太阳。不过，肖望书觉得，这个太阳，并不是母亲，因为母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孩子，而自己对于母亲而言并不是特别重要。


    “什么你就知道了？看你心不在肝上的样子，根本没有在听……”外婆瞥了一眼目光呆滞的肖望书，唠叨道。


    “芳芝，你别一天总是唠叨孩子……她有自己的想法，人生是她自己的，我们掺和不了太多……”总是沉默的外公，抿了一口茶水，说道。


    肖望书听到外公这句和稀泥的话，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耳朵不用再受折磨了。


    时间如水一般流逝，理货、算账、接待顾客，肖望书忙碌而机械地执行着这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步骤，一抬头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太阳散发出的光芒不再清晰锐利，看着模糊又柔和，即便直视也不会觉得眼睛痛。


    吃过晚饭，洗干净碗筷，肖望书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录球球，发现列表中仍然没有向文萨的踪影，知道自己依旧躺在他的黑名单中，酸楚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


    这种酸楚让肖望书频繁中断手头上的活动，不自觉地陷入发呆状态。发呆期间，电脑屏幕会因为无界面操作而陷入黑暗，肖望书注意到倒映在屏幕上的毫无表情的脸庞，不由得暗自感叹，果然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人，就是要么注意力涣散，要么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转移不了。


    从自己是一个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人，想到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再想到此前的人生经历，肖望书感觉又走进了恶性循环的怪圈。她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关掉电脑，走出家门。这次，她没有推开玻璃门直接走出去，而是和平常人家一样从楼道里的门走了出去。一出门，就是院子，抬头就能看到被楼体圈住的那片天空。


    南苑小区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居住区，里面拥有形状各异的二十栋居民楼，其中普通的连片居民楼最为常见，这样的居民楼一共有十二栋，每栋有五个单元门。单元门与单元门之间有墙壁间隔，不相通。整栋楼有七层，每个单元门内每层有三户人家，一整栋楼有一百零五户人家。不过，肖望书不喜欢这种常见的居民楼，而喜欢小区里包括外公外婆家所在的二号居民楼在内的几栋豆腐块状的居民楼，虽然楼体呈现出陈旧的灰白色，上面还附着着斑驳的沥青，外观看起来年代久远，但是造型却足够罕见。外在像是几个豆腐块拼接在一起，方方正正的，里面却是圆形的。这样的居民楼一共有八栋，每栋楼只有一个单元门，一进门就能发现第一层都是由六户人家组成的圆圈，往上的楼层结构相同，一圈落一圈，一直到五层。五层的六户人家都是有楼顶的，但是中间空出来的那个圆形，并没有封顶，站在地面往上望去就是毫无遮盖的天空，置身其中颇有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的感觉。一层空出来的地方，也就是楼中的院子，地面上摆着石头桌子和椅子，供人乘凉。


    肖望书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望着颜色偏深的天空，大脑一片空白。因为放空得太彻底，她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肖望书？”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肖望书浑身一颤。


    “你……想吓死我吗？”肖望书拍了拍锁骨，调整了一番身体的位置，扭头看向肖誓，气息不稳却嗓门奇大地吐出一句话。


    “是我喊你的声太大了，还是我很吓人？”肖誓眉毛一挑，看向肖望书。


    肖望书对上他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闷声道：“都不是……只是我走神的时候容易被吓到。”


    沉默了片刻，肖誓低声道：“楼中院虽然适合坐着乘凉，但是不适合聊天，说点秘密，整栋楼的人都能听到……你应该有烦心事吧，不介意的话，和我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好。”说罢，肖望书起身，朝单元门走去，肖誓见状紧跟其后。


    两个人在小区里七拐八拐，路过几栋居民楼，穿过几条狭窄的马路，找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肖望书一屁股坐到了银杏树下的长椅上，仍旧不看人。


    肖誓耸了耸肩，找到靠近肖望书的位置，坐了下去，开口道：“说说吧，你有什么烦恼？”


    “你怎么知道我有烦心事？”


    “下午见到你，就感觉你愁眉苦脸的。刚才在院子里又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还叹气。”


    “烦心事多了，都不知道从哪说起。”


    “从你想说的地方说就行。”


    肖望书侧过身子，瞥了一眼人畜无害的肖誓，率先坦白了私生子的身份，紧接着从李蓓的父母来到超市大吵大闹讲到了和向文萨决裂……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明明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了，依然选择对眼前这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如此坦诚。


    “嗯，我觉得除了缺乏父母的关爱之外，现在最让你难过的就是向文萨和你决裂这件事,对吗？”


    “是啊，毕竟向文萨是陪我走过初中时光的朋友，虽然我们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面，可是我们其实挺要好的……他本来还答应来武风读书呢，现在连我都拉黑了，哎，算了，不提了……”


    “宁愿相信伪造的聊天记录，都不相信你，先是羞辱你，接着把球球号和手机号都拉黑了。他不相信你，也不在乎你的感受，这样的人你还管他做什么？”


    “你说得对，”肖望书沙哑道，“这些我都懂，也早就这样劝过自己了，可是还是会难过。”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失去了一个人渣，但是得到了我。我是你的新朋友。”


    肖望书听到这句话，心头一暖，迟疑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做朋友？”


    “那你，为什么愿意救我？”肖誓没有直接回答，却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想看到黄一珏欺负你，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你很勇敢，很可爱，还愿意对我坦诚，这些都可以是我愿意成为你朋友的原因，但是却不能说是主要原因……科学道理解释不了的相遇相识，人们不都喜欢用‘我们有缘’来解释吗？有些事不需要问为什么，跟着感觉走就可以了，你说对吗？”


    肖望书听完这番话，浑身一僵，看了看肖誓，旋即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久到路灯亮起，久到天色黑得像锅底，还没有察觉。反应过来的时候，肖望书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九点钟了。


    “你该回去了，不然家人会着急的，”肖誓起身拍了拍裤子，对肖望书说，“对了，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肖望书爽快地答应了，并报出两串数字。


    肖誓拿出手机，记录完毕之后，也不慌不忙地报出两串数字。说完，他轻轻地笑了：“之前觉得你冷冰冰的，感觉不信任别人，这会儿又觉得你很单纯，单纯到假如我是坏人，你就惨了的地步……这么爽快，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选择了相信你，就相信自己的选择。”肖望书坚决道。


    即将走到二号居民楼的时候，肖望书突然叫住了走在前面的肖誓：“那个……我能说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吗？”


    “哦？难道是在梦里？啊，在梦里，梦里，在梦里见过你……”肖誓听到这句话，再一次笑了，笑过之后还唱起了《甜蜜蜜》。


    “的确是在梦里。我好像不止一次梦见，曾和一个人走在小区里，一边走一边聊天，聊得很开心……只是很可惜，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男生，而就在刚才，我觉得，这个人就是你。”肖望书一脸认真道。


    “原来你是觉得命中注定遇见我啊……”肖誓回过头，勾唇而笑。


    “我开始后悔告诉你这件事了，你这个自恋狂。”肖望书本想波澜不惊地回复这句话，却因为抬头看到了对方过分俊美的侧脸，尾音颤抖了一下。


    “不和你开玩笑了，很晚了，该回家睡觉了。晚安，小姑娘。”说完，肖誓就率先走进单元门。


    望着他的背影，肖望书忽然产生一种感觉：这个人会成为对我影响甚深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对第六感深信不疑。


    有古早出版文的味道是不是？进度慢，但是真实细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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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千里有缘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