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少雨的天气一直持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八月中旬，肖望书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欣阳高级中学”六个醒目的金色大字，犹如悬挂在天上的太阳一般，让人无法直视，看一眼就觉得刺痛。


    其实，肖望书已经上网查询过各大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了，发现自己的中考成绩距离鹰展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一分，就知道十有**是要去欣阳高中的。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是当不得不面对它的时候，肖望书依然感觉有些失落。


    世界上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不是与想要的结果相差十万八千里，而是只差一点点就能达到目的了，可就是因为差了这一点点让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让所有的期待都化为了泡影。


    趁外公外婆整理货物的空当，肖望书把录取通知书放进背包的夹层，紧接着跑出了家门。烈日当头，坐在马路对面的长椅上的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呆呆地坐着，宛若一座雕塑。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应该找人出来聊聊，于是拿出手机，给肖誓发了一条内容为“我在马路对面的长椅上，有事找你，速来”的短信。


    “呦，这不是肖大小姐吗？看样子，你好像不太开心啊？”


    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肖望书抬起头，就看到了身着黑色吊带连衣裙的李蓓。


    “你还来干什么？还嫌害得我不够惨，是吧？”


    “我妈同意我去天泽高中读书了!听说你的成绩比鹰展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少了一分，哈哈，活该！”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天泽高中是你凭本事考上的？还不是父母付了借读费！”肖望书反驳道。


    “呵呵……父母有本事，也算是我有本事，谁叫你没爹养也没娘要……”


    “有种你再说一遍！”肖望书捏着手机，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李蓓。


    “再说十遍我都敢，肖望书，你斗不过我的。现在你不仅没爹没娘，貌似还被你的知心网友抛弃了吧？呵呵……”李蓓看到肖望书有些激动，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火上浇油。


    “你还有脸提？是谁捏造我有男朋友的事实？是谁偷偷登录我的球球伪造了聊天记录？是谁把伪造的聊天记录发给向文萨的？那内容你有脸发，我都没脸看，我看你是把自己说过的龌龊的话都编排到我身上了吧？”肖望书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逼近李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再理你了，是吧？其实，以前和你一起上网，见过你和他视频聊天，发现他长得挺帅的，当时让你把他介绍给我，你不肯……前一段时间，我找人破解了你的密码……这个暑假，我们聊得很愉快！”


    “无耻！”肖望书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字之后，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紧接着中暑的感觉像海啸一般席卷了全身，眼前明亮的世界逐渐没入黑暗，双腿越来越软……


    本来还算微弱的蝉鸣声，突然变成一声高过一声的巨响，穿过肖望书的耳道，直直地刺向中枢神经。


    “说我无耻，不如说你蠢！像你这种蠢货，守不住任何好的东西……”说着说着，李蓓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肖望书马上要失去知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倾斜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接住了自己。肖望书因为眼前发黑，视野变得非常狭窄，所以她在看清那双白皙修长而且骨节分明的手之后，才知道接住自己的人是肖誓。


    “哎呀，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是不是等了很久啊……都说了不让你在阳光底下坐太久，都说了刺眼的东西不要看，你就是不听话……中暑了吧？来，乖乖戴好，这有瓶刚买的冰红茶，瓶盖我已经帮你拧开了……”肖誓把肖望书安放到了长椅上，并且把自己头上的鸭舌帽和脸上墨镜戴在她的头上和脸上，最后又从斜挎包里拿出了一瓶冰红茶，塞到了她手上。


    “你……”李蓓有些语塞。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皮肤白皙的男生好看的程度不输给向文萨，差别在于向文萨身上的气质是张扬不羁的，让人想靠近又不敢轻举妄动；而眼前这个男生的气质却是清秀俊美的，让人看到就没来由地想要靠近。


    “这位阿姨，你欺负她做什么？难道你是嫉妒她比你年轻，又比你可爱，还比你幸福？”肖誓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李蓓，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语句却有些歹毒。


    “你！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就是……”李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生毫无温度的眼神逼得咽了回去。


    “别说这样的话恶心人。你不用造谣，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肖誓表明立场道。


    “呦，肖望书！长能耐了呀！你等着，我下次再找你算账！”李蓓说不过男生，只好把矛头对准肖望书。发泄完怨气，她忙不迭地扭头就走，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


    “滚！”一口气喝下半瓶冰红茶的肖望书，放下瓶子，冲着那个可恶的背影吼道。


    看到李蓓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肖望书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谢谢你！”


    “客气什么呢？你不是也救过我吗？”肖誓在靠近肖望书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


    “短信还没到，我就到了。只是你没看到我而已。我在旁边的那棵银杏树下乘凉来着。”


    “我们认识一个月了，今天才知道你说话真歹毒……李蓓可能快要气死了，因为她最受不了被人这么说。她习惯了被当小公主捧着。咳咳……”说着说着，肖望书就被嘴里残留的冰红茶呛到了。


    肖誓拍了拍肖望书的后背，缓缓道：“她哪里像小公主了？像老巫婆还差不多……还有，我什么态度取决于对方是什么人，你看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难听的话？”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肖望书突然觉得被触动了，说话有些卡顿。


    “都说我们是朋友了，那么见外做什么。”肖誓收回手，孩子气地眨了眨眼睛。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差点让我吐血……幸亏我知道，你只是在演戏。”戴着墨镜的肖望书，为了掩饰窘态，开始东拉西扯。


    “看得出来，那个女生明显见不得你过得比她好；所以我推测，长得这么帅的我越护着你，她就会越生气。”


    “虽然前半句话说的没错，但是夸自己长得帅也太自恋了吧？”


    “怎么，我不帅吗？”肖誓翻白眼道。


    “嗯，太帅了，我从来没见过长得像你这么帅的人，能和你这种绝世大帅哥成为朋友，我简直三生有幸！”肖望书夸张地赞美道。笑着笑着，她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种类丰富了许多。在此之前，她觉得多数时间只有七种情绪，愤怒、愤怒和悲伤混杂、惊恐、崩溃、毫无波动、极度压抑和消极的感动，认识向文萨之后产生了消极的感动这第七种情绪，而现在却感觉又多了一些不可名状的细微情绪。


    “知道就好！”肖誓极其不要脸地接过话茬，笑得一脸招摇。


    “论脸皮厚的程度，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找你出来，其实是想和你说正经事。我去不了鹰展高中，因为差了一分，分数线到最后也没有下调，我家也没钱让我去借读，所以只能去欣阳高中了。”肖望书说这番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叹了好几口气。


    “这么巧，我也准备去欣阳高中……我们一起吧。”


    “为什么？听说你家是做水产生意的，应该不缺钱把你塞进鹰展高中吧？”


    “嗯，的确不缺钱。不过，我爸除了做生意的流动资金之外，大部分积蓄都用来买房子了。何况，原本约定好的用做赞助的方式换取读书名额这件事，也因为鹰展高中原校长突然被调走而作罢。所以，我也只能去欣阳高中了……”


    “你会后悔的！我是不得不去。如果我在天峰，我有很多高中可以选择，可是我在下属县级市武风，离我比较近的只有这么两所高中，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不能上天堂，只能下地狱了。”肖望书苦口婆心道。


    “我陪你下地狱。”肖誓铿锵有力道。


    听到这六个字，肖望书一把摘掉了墨镜，毫不避讳地与肖誓对视。眼睛突然有了酸涩的感觉，她不自觉地眨了眨，想要把这种感觉赶走，却发觉有液体缓慢滑落。


    “哎，你怎么哭了……”肖誓抬手擦拭女生脸上的泪水。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过几天，我就告诉你那些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事。”肖望书颤抖道。


    “好。”肖誓温柔地笑了笑。


    夏日的天空，好似三岁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天空，不知何时沉坠得仿佛快要压了下来一般，大片大片的乌云聚集在一起，密谋下一场倾盆大雨。


    “我先回家了。”说完，肖望书就把墨镜和鸭舌帽塞回肖誓手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知道，不敢回头，是不想让肖誓看到此刻狼狈的样子，也是不想在此刻审视内心。


    肖誓，你知道吗？能够认识你，真的就像做梦一样。曾经觉得能够认识向文萨，也有种感觉，惊讶竟然会认识这样的一个人。只是毕竟隔着网络，现在又因为李蓓不欢而散，所以感觉梦醒了。而你，不一样，你给了我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


    我曾经和你说的，好像梦见过你，并不是骗你的。我的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我和一个男生，在小区里游荡，边走边聊天，感觉很愉快。梦里的地点就是小区没错，而男生的面容却很模糊。直到遇见你，我才惊觉，原来梦里那个男生，就是你。


    人们说，当我们遇见一个人就对其产生了既视感，是因为前世就有瓜葛。其实我本来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只是，遇见你之后，我开始觉得，缘分和羁绊是独立于逻辑和真理的存在。


    现在,似乎你也发现了,我有很多地方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比如会因为你突然叫我就被吓得浑身颤抖，比如有时候情绪迟钝,有时候情绪强烈……


    其实，这些看起来奇怪的行为和反应，背后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其实是一个注意力缺陷与多种障碍患者，确切点说，我的多巴胺系统有问题,所以我呈现极其矛盾的特点,有时候胆小,有时候勇敢,有时候麻木,有时候敏感,这取决于我当时多巴胺水平是高是低。这是我从未告诉别人的秘密,也就是说,除了家人没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我很想告诉你，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尽管，**灵魂可能换来一个同样真诚的灵魂，也可能埋下千刀万剐而且刀刀致命的隐患。


    可是，我想相信你，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无论结果如何，我这个为人处世幼稚而且棱角分明，内心却既悲观又老气横秋的人，都想再天真一回。


    哪怕我刚刚经历浩劫，身负重伤，尚未痊愈。


    ——2008年  肖望书


    用钥匙打开铁门，走进室内，肖誓一眼就看到那个年轻的女人，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节目。


    “怎么才回来？菜买好了吗？你爸说今天要回来吃饭。”女人听到门响，瞥了一眼正在换拖鞋的肖誓，懒洋洋道。


    “什么都让我做，我爸娶你做什么？当奶奶供着吗？”肖誓眼睛一眯，嘲讽道。


    “我是孕妇，不方便被油烟熏着。还有……这么和我说话，你爸听到是会打你的。”女人拨弄着指甲，漫不经心道。


    “别以为嫁给我爸，就是我妈了！冯丽欣，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换好拖鞋的肖誓，冲到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因为怀孕而略显浮肿的女人。


    “你想干什么？”对方并没有激动或者害怕，只是扶着肚子站了起来，翻了个大白眼。


    门口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女人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旋即用十分微妙的力量和速度往后一仰，跌坐在沙发上，呻吟道：“哎呦……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狠啊……你不待见我可以，别推我啊，伤到你弟弟可怎么办啊……”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女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都快，说着竟然小声啜泣起来。


    “你在干什么？混蛋，你怎么能推你妈呢？”门口的男人看到自己的女人跌坐在沙发上，立刻冲了过来，将肖誓掼倒在地。


    “肖建华，我妈是你的亡妻……眼前这个女人，她不是我妈，我没有比我只大八岁的妈……”坐在地上的肖誓，抬了抬眼皮，冷漠道。


    “那你也不能推她！”


    “哦？你出现幻觉了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推她了？”肖誓抬头直视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嘲讽地笑了笑，紧接着就动作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房间走去。


    “肖誓，你还知道我是你爸吗？”


    权当听不见父亲的责问，肖誓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门，连带着重重地关上了心门，将委屈和心事吞入肚中。门外传来女人假惺惺的讨好声“算了，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还有父亲不绝于耳的怒吼声“我看他简直无法无天”。他甩掉拖鞋，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腾空跃起，扑到床上，把头埋进枕头。


    肖望书，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也觉得生活很糟糕。表面的好，掩饰了内在的烂。


    如果我和你是网友的话，也会无话不说吧，就像向文萨和你那般。可是，我们不是网友，所以很多事情，我无法对你和盘托出。


    不过，好处是，生活同样不如意的我们，因为距离更近，所以能够给彼此更真实的慰藉。


    ——2008年  肖誓


    听觉感知异常，有时候非常折磨人。在嘈杂的环境中，可能会因为分不清楚声音的远近，而无法听到想要听到的内容。在某些安静的时刻，却又能够清晰地听到很远的声音，或者听到窃窃私语。


    肖望书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竟然能够听清楚隔了几堵墙的邻居家的交谈声。隔音不好只是一方面，时而自带放大功能的听觉感知，也着实加重了声音对自身的干扰。


    听完他们交谈的内容，肖望书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肖誓的家庭环境似乎很复杂，比如家里那个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女人，是他的继母。


    肖誓，你的心也和我的心一样，是苦的吗？


    肖望书仰面躺在床上，噼啪噼啪地按着手机，编辑短信，时而加字，时而删字，最后才下定决心按下发送键。


    “后天，上午十点钟，我会坐在小区深处的银杏树下的长椅上等你。我有一些秘密想和你说。当然，我也想听听你的心事。”


    过了一会儿，肖望书收到了回复。


    “好，不见不散。”


    太阳被乌云遮盖住了，世界即将被黑暗吞没。肖誓看到窗外黑压压的天空，迅速起身，关上了床边的窗户。


    狂风呼号，卷起的沙尘敲打着窗户，玻璃嗡嗡地震动着，铁质的窗框发出尖锐的嘶鸣。


    天边闪过几道白色闪电，巨雷滚过大地，倾盆大雨如约而至。


    别问我为什么把企鹅写成球球，不然你看到的只有框框。


    啦啦啦，我只是个无情的码字机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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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不可抑制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