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平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时，他刚批改完一沓三年级的论文。本以为是哪个学生来请教问题，但当他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所有准备好的温和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是西瑟。


    这个时间？她通常应该在地窖。卢平下意识地想，目光随即落在她的脸上——然后他彻底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西瑟这个样子——不，也许在她的博格特面前，在摄魂怪之后，但......也从未如此......破碎。那双总是带着沉静或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暴风雨彻底浇灭的灰烬，只剩下空洞和未干的泪痕。


    “西瑟？”他的声音下意识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西瑟没有回答，她只是机械地、一步一顿地走进办公室，然后在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她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只是仰着头，泪水无声地、持续地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卢平的心猛地揪紧了。他立刻蹲下身，与她平视，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凌厉的猜测。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声音依旧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是西弗勒斯？他做了什么？”


    西瑟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又无力地垂下。那动作充满了绝望，仿佛在说：在里面......我说不出来......


    卢平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看着她这副明显是遭受了严重精神冲击的模样，无数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然后他注意到西瑟手里紧紧抓着一瓶魔药，他认得那种莹蓝色的光泽，是精神净化剂。


    他没有犹豫，小心地从她僵直的手指间取出药瓶，拔开瓶塞，将药液递到西瑟唇边。


    “喝了它，西瑟。”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力量，“慢慢来。”


    西瑟像是接收到了指令的机器，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咽下了那冰凉的液体。药效很快开始发挥作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眼神依旧空洞。


    卢平没有离开，他就地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墙壁，没有试图触碰她，只是提供了一个稳定而安心的存在。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壁炉里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西瑟终于动了动。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卢平，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花......”


    卢平立刻集中精神，身体微微前倾，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猩红......梦魇花......”她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碴。


    卢平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怒火在他灰色的眼底闪过。西弗勒斯竟然让她接触这个？！虽然西瑟的确成熟稳重，但她才三年级！他难道不知道那东西的精神毒性足以摧毁一个成年巫师的意志吗？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上卢平的心头，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西瑟仿佛用尽了力气，说完这几个字后，又陷入了沉默，只是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空无，多了一丝残留的痛苦和......茫然。


    卢平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微微蜷缩起来的、显得异常脆弱的身体。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非常轻、非常平稳的语调开口，仿佛在讲述一个与此刻痛苦毫不相干的故事：


    “你知道吗，西瑟，在我像你这么大......甚至更小一些的时候，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我必须独自待在一个......特殊的房间里。那里没有窗户，只有厚厚的墙壁。”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往事。


    “那时候，我会听到很多声音。有时是外面刮风的声音，听起来像怪物的咆哮；有时是我自己的心跳声，响得像擂鼓；有时候......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最糟糕的事情发生时的声音。”


    他没有具体描述那些“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但西瑟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


    “一开始，我很害怕。觉得那些声音会把我吞噬掉......”卢平继续说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后来，我学会了一件事。我告诉自己，那些声音......它们只是声音。它们很吵，很难听，它们想让我相信它们说的是真的......但它们无法真正伤害我，除非我选择相信它们。”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西瑟，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理解和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韧。


    “猩红梦魇花......它很恶毒，它把你心底害怕听到的话，用最刺耳的方式放给你听。但它说的，不是真的，西瑟。那只是噪音，是毒药制造出来的幻觉。”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真正的赫敏，不会说出那些话。真正的哈利、罗恩......所有你在乎的人，都不会。你比那些噪音......要坚强得多。”


    西瑟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完全绝望的奔流，而是混杂了委屈、后怕，以及一丝......被理解的酸楚。


    卢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坐着，直到她紧绷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靠在门板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催促她离开，也没有再追问细节。他知道，此刻的陪伴和那一点点重新点燃的希望，比任何追问都更重要。


    --


    莹蓝色药剂的效力逐渐驱散了猩红梦魇花留下的冰冷残响。西瑟靠在门板上，虽然依旧疲惫，但那种精神被撕裂的剧痛和混乱已经平息。她捧着卢平后来为她重新倒的一杯热茶，温暖的瓷壁熨帖着她冰凉的指尖。


    在长久的、令人安心的沉默后，她开始低声诉说，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连贯起来。她说到了去年的密室，说到了有时她会基于“感知”而做出一些选择，说到了她对朋友的隐瞒......


    “我觉得自己......很虚伪。”她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我怀疑，“嘴上说着是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团队......却总有事情瞒着他们，自己躲在暗处算计......观察着别人的痛苦。”


    卢平安静地听着，灰色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她，没有打断。


    待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那不是虚伪，西瑟。那是一种......背负着他人所不知的重担时，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你为了保护他们，选择独自承担那些预警带来的压力和谋划的风险。这很艰难，也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坚强。”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继续说道：“但是，西瑟，也许......你不需要把所有重量都一个人扛。或许......你可以试着更多地......相信......他们，依靠......他们。”在说出“相信”与“依靠”时，他的眼神有瞬间的失焦，然后继续坚定地道：


    “真正的友谊，是经得起风雨，也担得起秘密的。你为他们遮风挡雨，他们也一定愿意，也有能力，成为你的支撑。”


    卢平看着西瑟，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是一个鼓励的微笑，真诚地希望她能卸下一些负担，但......


    西瑟看着这个笑容......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酸涩。那酸涩并非针对她，更像是一种源自过往伤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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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意识流露。


    西瑟的心猛地被触动了。


    她明白那酸涩的来源——眼前的这个人，亲身经历过最深的黑暗，承受过被最信任的朋友（在他认知里）背叛的彻骨之痛。西里斯·布莱克（他认为的背叛者）和詹姆·波特（已逝的、代表着那段炽热却也以悲剧收场的友谊），他们的故事，本身就是对“友谊牢不可破”这个命题最残酷的否定。


    然而，正是这个亲身验证过友谊脆弱、经历过信任崩塌的人，此刻却依然对她说出了“你可以试着相信朋友，依靠他们”这样的话。


    西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种虚伪。


    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创伤而否定信任的价值，没有用自身的伤痛去浇灭他人对友谊的希望。他剖开自己的伤痕，取出的却不是怨恨的毒液，而是依然愿意相信光明的、温柔的火种。


    西瑟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破旧袍子、眉宇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忧伤的男人，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心疼与无比钦佩的情绪。


    一种微妙的心动感，如同静谧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轻柔的涟漪。


    似乎是窥见了极其珍贵、闪耀着人性光辉的灵魂，然后产生的、不由自主的吸引和悸动。


    西瑟望着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和真诚，仿佛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教授，”她轻声说，目光澄澈地落在他有些错愕的脸上，“我觉得，你的灵魂很强大，很温暖......”


    卢平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微微一怔。


    西瑟继续说着，语气更加肯定：“你还拥有智慧和善良。你的人格......非常罕见，非常珍贵。”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用尽所有的真诚，说出最后的祝愿：


    “你值得拥有一切美好。”


    卢平完全怔住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灰色的眼眸中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看向西瑟那双无比认真、映着壁炉火光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客套或怜悯，只有纯粹的、发自内心的认可与祝愿。这样直白而真诚的赞誉，像一道温暖却让他无所适从的光，瞬间照进了他习惯隐藏在温和与疏离背后的、那些自认为不堪与灰暗的角落。


    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过于炽热的注视，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视线有些无措地垂落，落在自己放在膝头、指节微微蜷起的手上。一抹清晰的、与他年龄和教授身份不符的窘迫的红晕，悄然爬上了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和耳尖。


    他沉默了足足好几秒，才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几乎是本能的抗拒：


    “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很轻，“我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好，西瑟。”


    他抬起眼，灰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有感激，有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植于心的不确信，以及不愿接受这份过于沉重的赞誉的疏离。


    “而且，‘值得’这个词......太沉重了。”他微微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个带着淡淡苦涩和自嘲的弧度，“这世上的‘美好’，往往......并非取决于一个人是否‘值得’。”


    他的目光再次移开，望向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仿佛在那光影变幻中看到了自己漂泊不定、充满遗憾的过往。


    “对我来说，”他最终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师长般的距离，“能够在这里教书，能够看到我的学生......比如你，能够平安、坚强地成长，或许......就已经是一种美好了。”


    他将那份过于真挚的赞誉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推了回来，用一个教师最本职的愿望，掩盖了内心可能被掀起的波澜。办公室内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有茶香和暖意，以及那份被妥善安置、却真实存在过的感动，在空气中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