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氤氲下的暗涌
作品:《第七年夏》 地下车库那声沉闷的关门巨响,如同一个休止符,强行掐断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对峙。然而,留在沈明修心口的震动,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荡起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他没有立刻下车,只是独自坐在驾驶座上,引擎早已熄灭,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可这寂静中,偏偏又喧嚣得可怕——少年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阳光与愤怒的灼热气息,仿佛仍霸道地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执拗地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缓缓摘下了那副总是能帮他隔绝过多情绪的金丝边眼镜,用力按压着鼻梁两侧的晴明穴。指尖传来轻微的压迫感,却无法驱散脑海里反复上演的画面:陆以泽那双骤然红了的眼眶,里面盛满了倔强、委屈和一种被背叛的伤痛,还有那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般直刺他心脏的质问——
“你心里真把我当弟弟吗?”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尖锐。沈明修无法回答。或者说,那个真实的答案太过危险,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旦开启,眼前这勉强维持了四年的、脆弱不堪的平衡便会彻底粉碎,将所有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在车里坐了将近半小时,直到车窗玻璃因为内外温差而蒙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将外界的光线扭曲成模糊的光斑,他才重新将眼镜架回鼻梁。镜片后的眼神已经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甚至比平时更加冷冽。他推开车门,脚步稳健地走向电梯,背影挺直如松,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无可挑剔的沈明修。只是那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半分不为外人所知的艰难。
与此同时,楼上的陆以泽正经历着一场内心的海啸。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冲回自己的房间,反手重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怒火和巨大的委屈交织在一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沈明修那张冰冷的脸,周屿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睛,许辰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还有自己刚才那番如同小丑跳梁般的、试图引起注意的拙劣表演……所有画面混乱地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难堪和愤怒。
“界限……去他妈的界限!”他低吼一声,攥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身下的木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心里那种被无形壁垒挡在外围、被彻底排斥在对方世界之外的憋闷和无力。这种感受,比任何直接的争吵和对抗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傍晚在一种极度压抑和诡异的气氛中降临。母亲林雨薇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个儿子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晚餐时,她努力寻找着轻松的话题,试图活跃气氛。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沈明修礼貌却极其简短的“嗯”、“还好”、“知道了”,以及陆以泽彻底沉默的、近乎顽固的对抗。餐桌上只剩下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饭后,沈明修便径直起身上了楼,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陆以泽则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机械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屏幕上的画面飞速切换,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却没有一丝一毫能真正映入他的脑海。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所有的感官,都像被无形的丝线牢牢牵引着,系在了二楼那个紧闭的房门之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听到对面房门被打开的轻微“咔哒”声。接着,是沈明修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浴室。很快,淅淅沥沥的水声便隔着门板传了出来,在这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水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攫住了陆以泽全部的神经。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个大胆、荒唐、甚至堪称卑劣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住他的理智——他想看看他。不是那个穿着熨帖衬衫、戴着金丝眼镜、永远彬彬有礼却隔着千山万水的“哥哥”沈明修。而是褪去了所有社会赋予的身份和伪装,洗尽铅华后,最原始、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那个“他”。
这个念头让陆以泽自己都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心惊,脸颊迅速烧烫起来。然而,一种更强大的、混合着叛逆、不甘、愤怒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阴暗而炽热的渴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那点微弱的理智。他的脚步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朝着浴室的方向挪去。
浴室的门果然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温热潮湿的水汽正从里面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携带着沈明修惯用的那款冷冽清爽的沐浴露的香气。但这股熟悉的、象征着冷静自持的味道,在此刻氤氲的水汽中,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纱,散发出一种近乎致命的诱惑。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陆以泽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过于粗重的呼吸。他屏住呼吸,像是一个蹩脚而又心怀鬼胎的窃贼,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了那条弥漫着白雾的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满眼的水蒸气。随即,一个朦胧而修长的男性背影逐渐在氤氲中清晰起来。水流顺着他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脊背蜿蜒而下,划过紧窄柔韧的腰身,最终没入更下方令人浮想联翩的阴影之中。他白皙的皮肤在热水的冲刷下泛着健康的、淡淡的粉色,湿透的黑色短发软软地贴在他优美的后颈上。平日里那种被严谨和规则紧紧包裹的禁欲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呈现出的是一种毫无防备的、惊心动魄的脆弱和……美感。
陆以泽看得痴了,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奔流喧嚣,一股灼热的热流不受控制地直冲小腹。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发紧,某种原始而冲动的**在他年轻的躯体里激烈地叫嚣着。然而,就在这意乱情迷的瞬间,浴室内的水声,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沈明修伸手去拿悬挂在旁边架子上浴巾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目光似乎是不经意地、却又精准无比地扫过了门缝的方向!
隔着朦胧缭绕的水蒸气,陆以泽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在水汽的浸润下,竟锐利得如同冰锥,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早已将门外窥探者所有卑劣的心思、不堪的**和惊慌失措,都看了个通透!
“!”陆以泽吓得魂飞魄散,像是被滚烫的针扎到,猛地向后弹开,瘦削的后背重重撞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响声。巨大的恐慌和排山倒海般的羞耻感瞬间将他吞没。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爬爬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用力摔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剧烈喘息,以及心脏快要撞碎胸骨的狂跳,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到了!沈明修肯定看到他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冰冷的了然和……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会怎么想?会觉得他是个恶心的、变态的、无可救药的怪物吗?
陆以泽蜷缩在门后,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恨不得当场消失。然而,预期中的怒火和斥责并没有立刻降临。几分钟后,他听到隔壁浴室门被轻轻拉开的声音,接着,是沈明修那双拖鞋踩在地板上的、沉稳而平静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过走廊,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然后是清晰的关门声,以及……落锁的“咔哒”声。
一切,最终归于平静。死一样的平静。
然而,这种异样的、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平静,反而比任何直接的斥责和暴怒,都更让陆以泽感到无地自容。沈明修的沉默,像是一种更高级的、更冰冷的终极审判,将他的卑劣、不堪和痴心妄想,都钉死在了无形的耻辱柱上。
这一夜,陆以泽在极度的羞耻、混乱和自我厌恶中彻夜难眠。而一墙之隔,沈明修靠坐在床头,床头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他手中的法学专著,书页停留在那一页,久久未曾翻动。眼镜被取下,随意放在枕边。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着眉心,试图驱散脑海里反复浮现的画面——浴室门口那个仓皇逃窜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背影,以及少年透过门缝看过来的、那双在氤氲水汽中充满了挣扎、****和惊慌失措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