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运筹倚蜀地

作品:《宿敌总想骗我起义

    晏楚鹤深吸了口气,抬眼重新望过去:“季司马这变脸的本事,蜀地人来了都要自愧不如。”


    她音调平稳,慢慢将剩下的点心收起:“依本官看,坐井观天,见识短浅的另有其人。你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拿什么保燕王万全?刀剑无眼,季司马莫不是真的以为,到了全军溃败,你我都不能独善其身的情况下,燕王作为统帅还有活路?”


    啧,这种人怎么敢瞧不起她和刘霜清啊。


    晏楚鹤随意掀开帘子透气,见窦怀谦仍在远处同旁人交谈,一副正人君子作派。她将帘子拉回去,继续道:“再者,接管镇西军罚蜀一事,并非我请求,而是是你家燕王殿下自己要来的。”


    那季收立刻换了副嘴脸,道:“燕王殿下生性纯孝仁厚,我等幕僚已竭尽心力辅佐多年,以少胜多的制胜奇策可不是没有。倒是楚御史——”


    “季司马喜欢打断上官的毛病,可算不得好僚佐。”晏楚鹤说着,忽从袋中取出另一包物件,看也不看便直直投掷过去,又道:“下回若是嘴馋,直接同本官说便是。我做上司一向体谅下属晚辈。”


    季收确实速度够快,他下意识想接住,但在力量上似乎和晏楚鹤这个从小玩刀工使巧劲的人没得比。他虽然接住了,只觉手被震的闷痛,只好强自镇定地收手置于膝上,面色好不难堪。


    晏楚鹤见状,此刻气已顺了大半。这谋士疑她,倒也算情理之中。在外人看来,怂恿燕王赴蜀,与送死无异。


    只是这人两副面孔,燕王前脚刚走便来恐吓,实在惹厌。她懒得再多费唇舌,索性靠向车壁独自闭目养神。


    “我已经将饥民们安置好,稍后路侯爷的人便会来处理,”窦怀谦掀开帘子回到车内,一眼便瞧见这两人各占据车厢一端,中间留了好大的空位,不禁又是一笑:“我还以为你二位定会相谈甚欢呢。”


    季收想开口,偏偏手上还在疼,便作罢。谁料晏楚鹤先一步直接应道:“殿下,我方才同季司马聊到,吐蕃拥兵数十万,而我军初至,兵力悬殊。欲收复失地,确非易事。”


    “不错,”窦怀谦敛了笑意,正色道,“还需要等今夜幕僚将王家残部带回的军情整理明晰,方能再做考量。”


    晏楚鹤摇头,从腰包里拿出一份新的舆图,于木板上徐徐铺开:“这是我昨夜据各方讯息推演,第一时间所绘。依臣推断——”她指尖落向图上一处关隘,“王将军全军覆没之役,当在此地,绵竹关。”


    她略微停顿,坦然迎上窦怀谦眼中升起的赞赏,继续道:“因这王将军溃败地仓促,传回军报分散,多有矛盾之处。幸而我在蜀中尚有几位师父的旧友,多方印证,这才连夜拼凑出大概情状。”


    晏楚鹤将梦中的信息用胡编乱造的理由交代清楚,随即沿着绵竹关在的山脉划去:“吐蕃当日突袭用兵,乃是三路并进。山脊、峡口、河口三处皆有伏兵,王将军求胜心切,为了追敌直冲谷地,正面强攻自然被伏兵夹击,而后昏招频出,这才兵败。”


    吐蕃会拿出类似的策略对付他们这些援军。


    季收眼里闪过惊讶,再也顾不得其他,倾身细看图卷,脱口道:“殿下,我们几位幕僚目前猜测的,也和这个情况大概相通,只是——”


    他的目光紧紧粘在舆图边缘,那些密密麻麻,写得只能算是中庸的小字批注里,居然几乎囊尽了吐蕃军兵力调配的各种可能,以及地势情况,且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想来,此女背后还有高手!莫非,传言中她那个名动京师的师父没死?!


    “季司马以为若是这镇西军将领,会如何做?”晏楚鹤的声音唤回季收的心绪。


    他凝神,指向图中一处,笑道:“舆图上,楚御史不是已经批注清楚了?峡谷内有隐蔽小道可迂回,。蜀道千年来一直由汉家经营,此等密径蕃人未必尽数掌握。莫非……”他话锋一转,抬眼正要试探——这舆图字迹并非出自楚御史?


    不过他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到晏楚鹤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懒得回答他,对他的答案很不满意一样。偏偏她又停下,不说原因,恼人得很。


    好在窦怀谦及时开口,他温声看向晏楚鹤:“楚鹤何故叹气?”


    晏楚鹤将舆图收起,又是叹气:“您二位以为王将军是怎么败的?这些所谓“密径”“小道”,恐怕早就被蕃人掌握。”


    毕竟王将军全军溃败,乱作一团,传讯的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败因。


    “你是说——”燕王主仆皆是瞳孔紧缩,面露不可置信。


    “有叛徒。”


    ——


    晏楚鹤的梦里,吐蕃之所以能战胜王将军,不仅收下蜀地,甚至几度搅动大夏风云。其中还有个关键人物——投敌的吴副将。此人精通王将军所有谋略,对于大夏的援军也相当了解。


    不仅如此,这位吴副将的手段狠辣又精妙。益州如今全权由他主导,在入城之处,此人先是纵容吐蕃士兵烧杀抢掠示威,借机当地反抗的乡兵给处理了——亲眷尚在的还只是关押刑拷一番,无亲无故的,则干脆利落斩草除根。如此,抵抗的力量被一网打尽,益州从此尽在此人掌握之中。


    这位吴副将的聪明又远不止于此,他做完这一切,益州城内正是血色弥漫,人心溃散。吴副将抓住时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亲手将几名蹂躏百姓最甚的吐蕃兵卒绑赴刑场,再又给百姓免赋税,开坛讲经,沿用旧官,简直不要太得民心。


    攻心计,最难应对。


    此人必须先除掉。


    路途遥远,连日来,晏楚鹤同燕王的幕僚诸臣反复推演,讨论良多。他们也不知道先遣部队如今是何情况,只能把所有可能一一剖析,皆作考量。晏楚鹤也没隐瞒,她把自己知道的吐蕃那些战略细细阐明,好叫众幕僚提前想到应对之策。


    现如今,益州守备森严,强攻绝不可行。不能从那里下手——不过,其他地方的话,


    蜀地眼下目之所及,皆是蕃人旌旗,看似铁板一块,严防死守。不过亦不足虑。毕竟敌在明处,他们这些援兵在暗处,为了周全守住这千里蜀道,吐蕃一定会分散兵力把守。


    既如此,兵力必分强弱,在这漫长的群山中,必然存在被忽视的角落,他们只需要逮住薄弱处。


    问题是,薄弱处会是哪里?他们尚未抵达,又如何能提前判断,准备?


    晏楚鹤知晓。


    又过几日,


    军帐内,烛火摇曳,众人的身影映照在那副大小夸张舆图上,同山脉线条相叠。


    如何入蜀,第一战要怎么打,已经是迫在眉睫的议题。


    窦怀谦的谋士提出不同建议,而晏楚鹤要做的,就算加码最可靠,最能解决她梦中情况的那一条。说起来,窦怀谦对她十分信任,晏楚鹤准备的各种说辞都没怎么派上用场,她选的意见便被采用。


    佯攻剑门关。


    剑门关,乃过去蜀汉诸葛孔明所设,地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季收确实这样分析:“既然已经知晓,此地乃是诸葛武侯倚仗的天险。正因太过险要,吐蕃必以为我军不敢正觑。兵法有云……结合探子情报,想来他们主力定然布防于他处,此处守备空虚。我军若能集结精锐,星夜奇袭,一举夺回这天下名关,则声威大震,入蜀门户洞开,大势可定!”


    晏楚鹤的意见完全相反,她并非故意和季收作对,只是此人运气倒霉,恰好和敌人想到一块:“剑门之险,天下皆知。吴副将深谙我军急于求胜、欲夺声威的心理,故意放出所谓守备松懈的假情报,便是专候我等自投罗网。”


    “楚鹤所言在理。”


    “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是夜,剑门关前忽起冲霄火光,战鼓雷动。季收顶盔贯甲,一副主帅打扮,让人误以为他就是燕王窦怀谦。他身后身旁又是上万的兵马大张旗鼓列阵关下,佯作强攻之势。火箭如流星般划过夜幕,射向关墙,呐喊声震彻山谷,却又始终保持距离,未见一滴鲜血。


    与此同时,晏楚鹤正跟随真正的窦怀谦,带领数千名精挑细选的锐卒穿越蜀道:“此路崎岖,乃是地图所未曾记载,不过臣擅长雕刻,深谙土石之道,这石上的色泽深浅便是天然路标。”


    晏楚鹤在行军路上就曾带队成功穿行险途,因而深得信任。是以,众人依靠她对地形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打入敌人腹部。


    这日清晨,江油关守军尚在懵懂之中,关门忽被自内而外轰然撞开。窦怀谦的旗帜就这样出现在关墙之上——守军猝不及防,顷刻溃散。第一战就此大捷。


    江油关易主的消息,比春风更快传遍蜀北。窦怀谦坐镇关内,先同先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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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汇合,广纳溃散的王家军残部。数不胜数的逃兵进了燕王麾下,明面上的兵力骤增。


    接着由谋士劝说,窦怀谦倒是自行做主,连发数道檄文。内容大概是对被俘地区百姓免三年赋税,又许诺诸多好处。晏楚鹤很好奇他回洛阳后要怎么向他父皇解释。另一项则是让最善文墨的人写了篇讨伐吴副将的檄文,直指其“杀义士以媚吐蕃,屠仁者以固权位。”文字巧妙至极,且字字如刀,句句诛心,让人读来感同身受,恨不能亲自手刃这卖国贼。


    窦怀谦到处发檄文的日子里,晏楚鹤也自前线回营,参与帐中谋略。此后月余,唐军如灵蛇游走神出鬼没,如同开了天眼般,专击吐蕃软肋。虽说只是赢了几场无关痛痒的小地方,已然士气高涨。周围的两镇节度使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居然也给窦怀谦送来了援兵。


    尽管如此,人数的差距还是难以抹平。帐中诸将都心知肚明,吐蕃主力与吴副将经营的绵竹关依旧如山横亘,益州城内的情报依旧如雾里观花。


    决战还需要一个契机。


    “如今江油关在手,可直扑绵竹。此关虽险,但我军挟连胜之威,可效仿古法,以精兵强攻一点,未必不能破。”依旧是夜里行军商讨,季收提出意见时已不再看向窦怀谦,而是以晏楚鹤为先。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有来头了,他实在是后悔一开始没同她打好关系。


    王将军的旧部,如今归顺窦怀谦的人急忙答道:“不可。那姓吴的最擅长的,便是请君入瓮。绵竹关经他数月经营,必是铁桶一般,处处布满针对我军旧日战法的陷阱。强攻可是正中其下怀啊!殿下,三思!”


    “不如将敌人困死这关内,吐蕃要是想包围我们,一定只能从外面的原野地带调兵——多亏楚御史,我等对绵竹山一脉了如指掌,野战伏击歼敌远比攻城容易。”


    晏楚鹤点头,却是眉头紧皱,又听到窦怀谦开口:“再说回夺关。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楚鹤日前察勘山地,因石色、岩质迥异,于绵竹关东北麓发现了一条樵采古径,乃是地图未载,”


    窦怀谦说得像是自己发现的一样,颇为得意,道,“本王已经派人进去了。攻心之计,可不只是他吴滢会用。”


    此后数日,窦怀谦听了季收的话又命人,将先前那篇“杀义士以媚吐蕃,屠仁者以固权位”的檄文抄写无数份,用箭日夜射入绵竹关、益州、成都县内,和之前比,添了些新句子,如“只诛吴逆,不问胁从。”“献关者赏,擒吴者封侯。”“王师至此,唯愿蜀中父老复见天日,免赋役之苦。”


    又是一夜,奇袭。


    关内数处要害,乃至益州,成都县内突然起火,潜入已久的士兵们得到指令,动手了。与此同时,绵竹关外,夏军战鼓响起,蓄势已久的精锐居然精准地判断出吐蕃援军的方位,一一围剿。


    窦怀谦的面相配上“降者不杀”的口号,本就已经让人极为信服。再加上他让通晓吐蕃语的士兵在阵前胡乱造谣,高喊些:“吴副将已与唐军议和,特令尔等前来送死!”“益州已收复,尔等归路已断!”两边统帅被刻意对比,真假难辨的呼喊如同海啸,直冲吐蕃军阵。


    这些声音在晏楚鹤耳边乱作一团。


    惨叫声、怒骂声、骨头碎裂声。


    同她梦中的竟无半分差别。


    她机械地格挡、刺击,刀锋没入血肉的黏滞感让人胃里翻腾——她过盛的记忆力将会将这种感觉永久封存。什么精巧刀工、预知梦境,在这片战场上显得苍白可笑。


    个人武艺再高强又如何?前朝多少惊才绝艳的武林侠客为了家国牺牲,她又算得了什么。


    她又杀人了,


    恶心感并非来自鲜血本身,而是——晏楚鹤说不出来,她分神看向不远处,除了首战以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窦怀谦并肩站在战场上。


    那位年轻的王爷正纵马冲杀,甲胄染血,手中长剑挥舞出凌厉的弧光,所过之处敌兵披靡。火光映亮他半张侧脸,那上面竟隐约带着一种……近乎炽烈的、属于征服者的昂然神采。


    潇洒、不羁、快意,


    他脸上居然还挂着那副笑容


    晏楚鹤只觉得手脚发凉,这样的景象叫人难受,她仓皇地翻身上马,沿与大军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无论如何,益州已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