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作品:《从漕船女匠到水军统帅

    李文晞回府简单用过晚膳后,不觉间,又踱步到了花棘的院子里。


    院落一角,堆着从陆穷年府中搬回来的财宝,这是他曾许给花棘的承诺,想要怎么用,自然也该是花棘自己说了算。


    另外一桌子实打实的饭菜都叫他分给府里的下人们吃了,花棘的夜宵是小厨房单独又做的,新鲜的清蒸土步鱼、解暑的银耳莲子羹、绿豆汤,还有最易消化的菜心豆腐汤,这些原都是生活里最不起眼的小细节,可每日他总是要亲自交代过才放心。


    八月中旬,夜晚有凉风习习,天幕澄澈如水,姣好的圆月安静又明亮。房檐下梨花树影倾斜,三三两两的枝叉交叠在窗棂上,一笔一画地细细勾勒着窗内伏案沉思的背影。


    花棘的脊背很瘦,突出的蝴蝶骨会将轻薄的衣衫略微撑起,轮廓很是好看。她大抵是在写字,右半边的肩膀微微倾斜,一直有规律地缓慢抖动,李文晞就那样看着,又想起了白日里自己见过的一手好字。


    夜渐渐深了,院落四下无人,显得蝉鸣声越发聒噪,吵得李文晞的心频频乱跳。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手心里出了很多的汗,直将握在其间的一个木制小玩意儿都给浸湿了。


    小东西是回程路过集市买的,他当时正坐在马车里,偶然撩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卖各种木质小玩具的摊位。想起花棘连日里摆弄的木质积木,猜测她大抵会喜欢,便停下来选中了一个可以螺旋向上的竹蜻蜓。


    他轻手轻脚地来至门口,将手中的竹蜻蜓看了又看,却是忽然犹豫了起来,花棘那样的女子,怎么会喜欢这些稚童才会玩的东西呢。


    几次抬起要敲门的手,终究还是收了回去,李文晞将小竹蜻蜓插在了门边一侧,转身准备离开。花棘需要想的东西一定很多,他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不想,抬脚的步子还没迈开,身后突然传来了动静,是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李文晞回头,正看见一身青衣的花棘走了出来。


    花棘明显有些意外,稍显拘谨地开口问道:“殿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她看着李文晞一身格外夸张的打扮,头顶用以束发的银冠前方,镶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雪白的圆领窄袖袍衫上,有金线绣成的华丽云纹,腰间束了一条宽大的玉带,玉带上并多块精雕着图腾的玉板串联在一起,雅致奢华。


    月色下面容精致的贵公子风度翩翩,狭长的凤眼敛了光华,视线闪躲着看向一旁,只余修长的睫毛在昏暗的烛火下颤抖不止。


    花棘实在想不出,打扮成这样的李文晞,何以会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门前。


    李文晞正疯狂地寻找着一个合适的理由,平日里说惯了谎话的他,在回身与花棘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忽然无比胆怯了起来。


    他分明看见了一双神采灼灼的眼睛,沉着、冷静,即便桌前劳神许久依旧未有丝毫疲态,他深知,自己并没有在那样的注视下骗人的勇气。


    于是,只得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说来,倒是有一件小事想请姑娘帮忙。”


    花棘的注意力还在新船的设计上,没有切换过来,是而下意识地回应显得很冷漠,“何事。”


    李文晞不抱希望地陈述着下午发生的事,眼睛始终不敢看向花棘的脸,“本王下午去了长史陆穷年的府上,试着探了探商船失事的原由。”


    说着,不禁浅笑了一下,语气莫名变得轻快,“不想,那陆穷年过于自负,竟还真叫本王三言两语给诈了出来,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这才想到了来问问花棘。”


    花棘没有注意到李文晞各种千回百转的小心思,确定了来人要问的事宜后,卸了防备轻倚门边,一脸的公事公办。


    “过往商船临靠岸时,锚绳抛出的位置和角度几乎都是固定的,除非是极小概率,才会发生被卡在暗礁中的情况,所以,人工干扰导致事故发生的可能性会更大。”


    “初步推断大概有两方面的影响,一是,有人提前动过锚绳系在船体上的一端,导致锚绳抛出时的轨迹错位,刚好卡入进暗礁里。不过,这一种可能下,我更倾向于是抛出锚绳的那个人,本身就有问题。”


    “二是,那一天停船抛锚的定点被人改了,特意停在了锚绳抛出时,恰好可以卡在暗礁中的位置,也就是开船的人,出了变故。”


    “以上两点我的看法,供你参考取证。”


    一连串专业的分析说完,两人之间的空气都隐隐有了要凝固的趋势。先前怎么也不敢看花棘的李文晞,此刻,正睁大了眼睛赤裸裸地盯着人瞧。


    花棘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说出的这段话时,俨然是前世出任船长的语气。而如今物是人非,面对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竟还敢这样说话,就多少有些可笑了。


    她连忙错开视线,又补了一句:“我随口乱猜的,殿下若觉得不可信,便当我从没说过。”


    “不不不。”李文晞连忙摆手否认,“花棘所说,句句逻辑通顺,条理清楚,本王信服。”


    “哦。”


    花棘听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李文晞,就敷衍着说了一句:“他们既然连皇子都敢谋杀,所用的必然都是自己人,殿下很难找到证据实属正常。”


    “花棘放心。”李文晞一手横于胸前,一手负于身后,忽而兴趣盎然了起来,“本王虽然不擅长断案,但是本王很擅长做伪证的,人找对了,钱给的够多就行。”


    “所以,有了花棘的点拨,这一次谋害钦差的罪名,本王一定能给他们扣牢。”


    “嗯......好。”花棘着实被眼前这位皇子的三观震惊到了,到底是帝王权谋养出来的人啊。


    眼见事情说完,案前需要她完成的工作还有许多,官场上的事情她再帮不上什么了,便干脆地下了逐客令。


    花棘委婉劝退:“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是以李文晞眼中两簇明灿的星点刚一亮起来,就被花棘给浇灭了,脸上神色变化微妙,只得保持微笑默默退后几步,眼睁睁看着面前人将房门关了个严实。


    婆娑树影下只余一人院中独立,蝉鸣复又聒噪了起来。


    李文晞已走出好远,房檐上瓦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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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的细小声响才渐渐传来,此后,只怕他这临时置办的私宅,都再难有太平的晚上了。


    好在,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头看向身后,至少有一方天地的安宁,他可以守护得很好。


    距离将清单上的物品全部采买齐全交与花棘,转眼已是十日的时间。


    这十日里,李文晞与老师范如芥两人抽丝剥茧地,将漓州城官场内的每一个人,全部放在了棋盘上,逐一推演计较谋划,而花棘则是一直闷在房间里,几乎没见怎么出来。


    每每一天的忙碌之后,夜晚他总是习惯来花棘的小院里走一走,借着窗棂前微弱的烛火,看着那一抹案前的身影,几乎是夜夜静坐直至天明。


    先前被偷偷插在门边一角的竹蜻蜓,在他第二晚过来时就不见了,怀着一丝侥幸的窃喜,他于是每晚离开前都要在同样的位置,留下一个精致的木质小玩具,一连十晚未有重样。


    凉风自缓慢离去人的衣摆间穿过,窥探入门窗狭窄的缝隙,猛撞在油灯跳跃的火苗上,带起一阵光影摇曳。


    正紧盯着面前图纸沉思的花棘,忽而放下了手中毛笔,疲惫地狠揉了两下眼睛,案前标记的密密麻麻的草纸散落各处,都是船舶各处细节拆解的结构图。


    “花棘”原本的记忆都安放在她的脑海里,她消化着想了几天,还是没办法突破时代材料与科技的制约,以她现在的权限,更遑论得到任何水军武器的支持,因而,想要打造出一艘能够所向披靡的船,就只能自己动手改。


    只她一个人在纸上再多次的推演也是无用,必须要有足够水平的对手,先来一场实战切磋,所有的变数才算是真的有了答案。所以,她先是做了一个等比例缩小的模型,并已让李文晞将自己的想法传达了出去。


    花棘起身,伸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与脖颈,往灯盏内新添了燃油之后,又回到桌前坐了下来。今夜,是临约定时间前的最后一晚,她要将所有细节在心里再过一遍。


    焦躁的闷热不知何时退得彻底,满室昏黄内照进了第一缕浅蓝,清脆的鸟叫惊扰初醒的天光,油灯燃了又灭,案前稳稳端坐的单薄身影,终于从容地放下了笔。


    桌案一角,一连十个木质的小玩意儿整齐摆列,花棘匆忙扫了一眼,神色淡淡,收起所有标记的图纸后,她快步走去了床铺,时间还早。


    极度疲惫之后的深度睡眠很有效,待侍女们前来陪伴她洗漱时,她眼角眉梢间的疲态已然消失一空,甚至隐隐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正在往外冒,就像是面对重大考试前的跃跃欲试,她从前一向很擅长拿满分。


    一切准备就绪,花棘放松地在小院内闲逛,不多时,又有侍女前来通报。


    “花棘姑娘,所有船匠均已到齐,正在前厅等待。”


    “好。”


    她轻声应过,而后,继续遥望着梨花树雪白的树梢,半点不见要离开的意思。


    没人知道这位冰雪聪明的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也再未有人进院催促。


    花棘心里暗暗记着时间,约莫快一个时辰过去之后,这才带着早已做好的船队模型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