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心人来了

作品:《无为坐惆怅

    遇到坎很正常,就怕遇到过不去的坎。进出东宫的人愈来愈多,沈安却只有那夜开口说了俩字,展明煜沉下的心又升起来了,那晚莫不是回光返照。


    太医与郎中都诊断为心病,气得皇上将江湖大夫一个个全赶出宫去,将宫中太医都罚一月俸禄。


    又过几日,连方渡都来了。展明煜和那种死气沉沉的人不对付,只得靠在门口,横着剑:“殿下不见外男。”方渡都多余看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展明煜,轻重缓急分得清吧。也罢,再多等几日,全天下的外男都得穿着缟素面见她。”


    展明煜反问道:“你来又有什么用?”


    “心病?”方渡嗤之以鼻,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老子给她医。”展明煜提了一下嘴角,心道:“又不是因为你。”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放下手中长剑,抱臂道:“好好说话。”


    展明煜自幼也是在市井长大,脏话淫词信手拈来,也从未在宫中说过那些……所以他讨厌方渡,装模作样,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心机深沉的首辅大人了。


    方渡不理睬他,走进殿中。


    沈安终日呆呆的,什么也不干只是盯着某一处发怔。她也想站起来或者说些什么,可心头空了一片,控制不了自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早只是一具气息尚存的尸体了。一旦闭起眼就看到群寂的鸽子,红得滴出血来的瞳孔,死死盯着她。


    “魂丢了似的,若你不想继位告知我一声。我这种人,需要倚仗,莫妨碍我另寻明主。”方渡说完,沈安很想同他说:蠢货,本宫身边有的是人。可是沈安一句话也讲不出,只得用那双杏眼看他。


    沈安早就不缺人了,沈玄湛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于是群臣变了副面孔,急急讨好投奔于她。就算沈安病了,她也能收到消息,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事事进不了耳的蠢货了。


    沈玄湛借喜事禳灾,封她为皇太女,诏书一出,风向瞬间转变,再古板的人也不敢古板了。唯有傅丞相死死坚守,反而叫人佩服几分。


    从前,沈安不需要方渡;现在,沈安更不需要方渡。他们从来不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他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惹得沈安火大。


    方渡不清楚沈安在想什么,反正不是想他些好,继续说道:“皇上宠爱你,封为皇太女,还有谁的地位比你更巩固?这一死,不仅皇上麻烦,我更麻烦。”


    是了,她要利用沈玄湛亲手给的人脉把卫鹤接回家,不仅恶心了沈玄湛,还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


    沈安看着方渡,好像他也不是那么没用。自己不去干涉他没给他下达指令,可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风声变好不完全是因为沈玄湛,也早就摆脱了傅丞相,完全与先主对立了,自成一党。


    方渡道:“等你病好,方可垂帘听政了。离你相好回来岂不更近一步。不过,这都抗不过来,日后碰上更惊人的事又怎么办。”


    瞬间,沈安感觉气力回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前一秒还是面色惨白,两颊凹陷,活脱脱地狱来索命的鬼魂。


    她艰难道:“本宫,不会忘记你。”语毕,昏睡过去。


    方渡也不管她是不是听得见,默然片刻,道:“记不记得的,算是允诺么。”


    他还是忘不了那日人流如潮的街道,沉甸甸的三十俩,心中五味杂陈。


    展明煜时不时朝殿内探头看去,与走出的方渡撞上。


    方渡明明白白地翻了个白眼,道:“猴头猴脑。”


    展明煜晃了两下,学作他的表情:“装模作样。”


    两人这般不对付,是那日……展明煜照常去打理府邸,与新收的门士探讨一下收获,碰巧遇见方渡从丞相府出来。他正欲上前和方渡叨一会,见方渡如往日别无二分的模样徐徐从丞相府走出。


    展明煜看他心情不甚好,遂放弃了于他交谈的决定,待他走完自己再走。谁知,在附近打闹的幼孩,乒乒乓乓地绕着方渡,你追我赶。


    方渡非喜欢幼童之人,被迫停下脚步,狠狠地踹了其中一个小孩。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怒,卯足了劲也要去踢方渡,另一个孩童也加入战场。


    哪怕有两人之多,还是比不过已成人的方渡。只见方渡笑着眯起眼来,即刻变脸冷下,各自给了两个耳光,极其响亮。


    就算孩子实在扰人,也不至于那般对待,展明煜瞬间跳了出来,不解道:“不至于那样罢!”方渡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道:“蠢货。”说着又往孩子身上踩了几脚。


    展明煜上前阻止,三两下解决了方渡。方渡一个柔弱书生怎么可能比得过展明煜,饶是在嘴上下功夫,骂了起来。


    骂的极其不入流,能止小儿啼哭。俩小孩是跑了,结在他们两人胸口的梁子却跑不了。更憋屈的是,他们还得时常会面。心头有块疙瘩加之骨子里天生看不顺眼,一来二去,更易生互相厌弃之心。


    时至今日,两人是演都不演了。


    翌日,阳光和煦。沈玄湛难得将情绪流于表面,忧心忡忡,来东宫的次数愈发频繁,状态也一日比一日差。他属实没想到沈安居然一病不起,自作自受的滋味不好受,担忧耗去他大半精力。若是,沈安真出事了,他无颜面对离去的妻子。


    沈玄湛寻医问道,各种手段都用上,迟迟不见好转,终于听进了‘心病’这一诊断。心病是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过,沈安经昨日方渡一激,今个情况好许多了。她没有再怔怔的如同痴傻,眼神清明了,思绪不再浑沌。


    沈玄湛解脱似的阖目,随即睁开双目,身姿前倾,一只手覆上沈安额头道:“清醒了便好。”沈安微微转身,额前的那只手便滑至耳畔,颤抖地收回了。


    “初一的早朝。你也去吧。”


    沈安早已知晓,哪怕她瘫在榻上,不能言语,也听得到、看得见。她不信沈玄湛是专门过来说这个的,定另外有事,不过见她快好了才不提及。至于原先想同她什么,沈安已不再好奇了,生怕他再提到自己可怜的鸽子们。


    静默许久,也没理会沈玄湛。他是天子,何曾这般难堪,落下一句:“朕明日再来。”出门后,他才注意到展明煜——沈安亲口要过去的小侍卫。


    展明煜见皇上正在看他,一下坐如针扎,如芒在背,屈身行礼。


    沈玄展细细观察他,目光停留在面上那道明显的疤痕上,道:“可去过战场。”无波无澜,不容置喙。展明煜抱拳答道:“回陛下,去过西北。”


    “同哪个卫?”


    展明煜只道卫鹤年少有为,觉着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却不知沈玄湛是怎么看待的,回道:“小卫将军。”


    沈玄湛冷哼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毅然离去。


    展明煜盯着形形色色的宦官,抬着轿撵,平稳地走着。这种人,还会有烦恼吗?大概唯一的哭过的时候,只有从母亲肚子里出来。


    他进屋瞧沈安,见无大碍,叹息道:“吓死人了,还以为要过去了。”


    沈安未数过她对着展明煜叹过多少气:“不能盼我些好。”


    再等等,再等等,马上又能见面了。


    “方渡和你说了些什么?”展明煜是真好奇,他那么高超的话疗都没‘治’好沈安。


    ……他所谓的话疗不过是自己嘴碎,滔滔不绝地说一连串不带听,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接受他话疗的人,只把自己想听的听进去了。


    “他说,舅舅马上就能回来。”沈安纠结许久,还是不太敢在别人面前直呼卫鹤的名字,还是唤舅舅更好些。


    沈安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卫鹤,先做好这一件事,再去处理牵引出的烂摊子。比如,卫青霓与她生疏的事;比如,傅丞相针对她一事;比如,沈玄湛后续会怎么处理一事。等到尘埃落定,这些事她会一桩桩一件件亲手解决。


    这段岁月,又快又慢的,充斥着矛盾。沈安回头看着这些起起伏伏,原来不过短短一年。只需一年的时间,她就能站稳根基……沈安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无疑的,沈玄湛为她开了很多后门。换作数月前的沈安定然是不屑的,可是,感情、运气、机缘,不都是属于自己的吗?不管那些东西怎么虚无缥缈、捉摸不透,皆包含在自己实力的一部分里,别人想要也没有,只能眼巴巴地干望着。


    是以,沈安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凡是有利于己而不耗己的事物,不必管其卑劣、高尚用便用了,他人虽窥伺效慕,未能如其也。


    又过几日,沈安大好。可惜,卫青霓似乎早知道她安然无恙了,再未来过,她们还是未能再说上话。


    东宫从前没有梧桐树,现在有了。她自己栽下一颗树苗,盼望着早日长大。


    她不要做龙,想做凤凰——可以涅槃重生。况且,龙并没有凤凰好看。沈安心中惦记着沈玄湛拿去的信笺,她会一一拿回。


    “展明煜,你去同方渡谈谈有关西北的事罢。”沈安耐心不足,她再也等不了了。她才注意到展明煜面露苦色,不由疑惑。


    展明煜才道出他们间有诸多矛盾。


    沈安笑了两声,拍肩安抚道:“多担待了。”


    “是……”天晓得展明煜欠沈安什么,他真是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