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作品:《无为坐惆怅

    沈安不喜欢贵重到沉甸的东西,比如她足下踏着白玉砌成的地板,温润细腻——只感到刺目。大量人力物力全花费在做这种毫无用处的地方上,路都不好走也并不符合沈安审美。


    东宫的路好走多了,大理石砖一块块叠着,能下足。沈安满意地看着这片地,摸索着红色围墙,一步步走回殿中。她是东宫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她,于是走得更缓走得更轻盈。原来,朝会并无什么神圣的地方,不过是一群有权有势的人聊聊天罢了。


    她是一个人独自回去的。


    这之后,沈安不停地催促下面的人进谏有关西北的要务。


    宫外那座府邸在沈安眼中看来是废了,要搜寻到天赋之子有够难的,那群门士皆是惯会胡诌吹牛。她懒得再理,那群男人用闹最多的时候大抵是用在睡前的幻想上,便撤去展明煜,换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去管。用得上自然是好,用不上便就此作罢。


    如此一来,还是天赐的方渡有用。沈安多次感叹自己命好,只花三十俩便换来了这么一个人。更巧的是,他与傅正松也不对付。


    沈安也怀疑有诈,但是,那时的落魄样不像伪装出来的。干脆摊牌算了,她要做就做的惊天动地。


    他们再次约在酒楼,不过这次换到整个京城最大的酒楼中。


    沈安亲自带着展明煜,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和诚意。她点了一大桌好菜和独属展明煜的一壶酒,堆出笑脸。经过时间的加长,他们已经很是相熟了。


    沈安托腮看着方渡,眉眼弯起:“小小年纪便做得三品,本事不小。”方渡随意看了看饭桌,没有回应沈安的客套,紧盯展明煜。


    展明煜正准备小酌一杯,被他那么一盯,浑身难受,放下杯盏,没好气道:“看甚,喝酒也碍着你了?殿下夸你呢,还不跪下叩谢。”


    沈安低头扫了扫一尘不染的长凳上的灰,想:“怎么这么剑拔弩张了。”


    方渡和他们熟了以后,也不罢一副文人做派假清高都不演了,翘起腿来:“殿下,请客连酒也没有,是给小人下马威么?”


    “你还喝酒呢,呵呵,怎么看也不像。”展明煜干笑两声,他瞧着方渡是那种一滴就倒的人。沈安无言以对,这种事情很重要吗,把糟粕学了个遍,也干笑两声:“呃……本宫不知道你喝酒。”说罢,招呼小二上来另点一壶。


    他们两人各有对方渡的出乎意料,一个是不知道他也饮酒,另一个怎么都觉得他关注点错了。这样闹下来,气氛就有些诡异了。


    三个人中,只有方渡不感到什么。沈安同展明煜面面相觑,互相使眼神,赶紧说句话吧,谁来都好。直到小二端着那壶突兀的酒出现:“三位贵客请慢用——”


    原来是小二先开口了。


    沈安清咳两声:“行了吗?”


    所以沈安不喜欢方渡,弯弯绕绕的,烦死了。


    方渡斯斯文文,坐正了替自己斟满酒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你上书要求卫将军回来。”沈安顿了顿,似觉不妥,补道,“少将军。”


    “公主不觉得突兀吗,我同他没有交集。”


    “嗯,那又如何?我等不了了,你以为旁人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吗?”沈安笑道,看向展明煜。


    “抱歉,你是公主的人,已经人尽皆知了。”展明煜装作一副万分抱歉的模样。


    方渡又能说什么,只能黑脸了。他又恢复到本性的状态,道:“你们以为我的话就有用吗?”


    沈安摇头,为难道:“那本宫也没法子了,只要声势浩大,管你是谁都要少数服从多数。”自古以来都是,人数多的容易赢。


    展明煜灿然一笑:“怕你担心,说一声,从西北回来的武官多如牛毛,更别提我这种无名小卒了。只要你走到茶馆,卫小将军的故事听个够。流放这么一个人,民众早心怀不满。”


    方渡哼道:“流放?”


    沈安双手捧脸,歪头笑道:“我觉得那叫流放,不叫守边疆。干脆叫他们传真实一点。”


    “既然胸有成竹还同我说甚?”方渡翻了个白眼。


    “找你,自然是,明确立场。”沈安抿了口茶,“我们是一条绳上的,得到羹也得各自分成。”她放下茶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所以,给我看看你的诚意。”方渡冷冷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渐渐的收回然后食指于拇指相连,比了个三。


    这是让他不要忘记那三十俩。


    方渡一拍桌,咬牙笑道:“真是上辈子欠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


    沈安纠正他:“错啦,你只欠我而已。”


    方渡不语。


    “对我投诚吧,方渡大人。”


    “我对你有什么用?”方渡抛出心中问题。沈安仔细想了想,如实道:“我前朝没人,只有你是能说得上话的。可惜了小展那么厉害没得到个一官半职。”


    小展?展明煜顿感恶寒,用酒暖身。


    “你连官位都不肯给他,真叫人寒心。”方渡本能地回复道。


    沈安于是恶狠狠地瞪了展明煜一眼。


    展明煜解释道:“当官有什么好的,一堆事要管,俸禄又少的可怜。”


    “你侍卫当的倒是事少钱多。”方渡再次依靠本能讥讽道。


    “你懂个屁,东宫都快被我摸没了。”展明煜呵呵笑道,那个一贫如洗的展明煜离去了,现在的展明煜倒卖器具赚得盆满钵满,准备养老了。


    “?”方渡看向沈安。


    沈安无奈道:“我看那些东西挺碍事的,他要就拿去算了。”


    其实东宫那些陈设本来也不是她的,搬进去就在那里,问了一下,原来多数都是沈玄湛的。方渡是真的觉得他在和两个傻子对话,忽地很累。


    方渡道:“要拉拢我。你想法子推翻傅正松。”


    “好,那么,你不能背叛我。”沈安咬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行。”方渡知道对待傻子要有耐心,于是抑制住自己的天性,回了个不那么刺耳的字。


    沈安见他欣然应允,心满意足了,招呼道:“饭菜都凉了,将就吃点吧。”


    三个人,在这座酒楼,这个时间,结下了不可言说的友谊……


    方渡果真上了封折子,略尽一丝绵薄之力。


    至于沈安命人传一些言论在民间后——一些关于皇帝把为国立功的小将军流放到边疆——闹起来了。卫鹤离京那日,皇帝下令不准有人去送。成为了沈玄湛亲自埋下的隐患,在这段日子炸开。


    大景人集体荣誉感极强,将军能守齐土、扩大版图,是令人津津乐道的饭后闲谈。只因他们自己也觉得面上有关,国家的荣誉就是自己的荣耀。


    老年见子孙后代如此,释然安心;中年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最喜谈论家国大事……


    百姓如此,官员更是极力上书,尤其是从西北回来的将领。


    远离京城千里之地,甚至有人开始游行。


    无数帽子扣在沈玄湛头上,就算他可以堵住自己下属的嘴,也堵不住百姓们的悠悠众口。民意大于君意,迫于如此压力,沈玄湛只得退让。


    等到今岁秋,卫鹤就能回来。


    沈安混入喧嚣的市井,换来一串糖葫芦,顺着人流,走回宫中。


    舟楫能否安稳靠岸,还得看水平不平缓。沈安最喜水流,水流总会推送她去远方;水流不在乎小舟,却在乎自己会不会变为死水,它们流淌着确保自己不死。


    民大于天。


    沈安牢记于心。


    东宫近来很忙碌,主要是主人忙。


    自她大病痊愈以来,首次捧着铜镜与自己对视一炷香的时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已不像自己。这个面颊略微凹陷,眼底晕着乌,从上往下都是灰扑扑的人是谁。


    她沉思良久,一双枯干的手在脸上摸来摸去……枯干的手?她上下翻看自己那双手,瘦若枯木,心中大惊。


    “流光,我怎么变丑了……”


    流光无奈道:“什么变丑,胡说八道。很美、很美。”


    “分明就是,我这辈子见不了人了。”


    “公主,你别胡思乱想。”流光知道沈安那点心思,宽慰道。


    沈安与自己陷入苦战,无助地捂住脸。


    她觉得殿内十分沉闷,颦眉走到院中透透气。


    头顶上传来声响:“你别捣腾了,让他看看你为了他跑了多少路。”


    是展明煜,他蹲在屋顶上,双手耷拉在弯曲的膝盖上,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拔来的草,笑的油腻。


    沈安心事被戳中,抬头佯怒道:“要你管!天天就上我屋顶,幼不幼稚!”


    “这又何苦来,你费尽心思是为了什么呢?”展明煜好笑道。


    “和你没关系罢!”沈安冲着他挥了挥拳。


    展明煜从屋顶上跳下,安然无恙的蹲在沈安面前,拍拍屁股站起。


    他抱臂绕着沈安走了一圈,回到她面前,道:“挺好的,什么年纪就应该长什么样,除了瘦了点和之前没区别。”


    展明煜真不理解她在干什么,明明和从前相差无几,谁看得出来。除了黑眼圈是很严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安无语道:“你不觉得我憔悴很多吗?”


    “是有点。”展明煜指了指自己眼睛下方,道,“你见过一种熊吗?你现在还挺像那种熊的。就是一种,眼圈是黑色的熊。”


    “……真的吗?那么明显。”沈安喃喃道。


    “挺可爱的。”展明煜嘴中的草上下抖动。


    沈安不想要这种‘可爱’,她不想让卫鹤看见自己这样,这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样,万一被嫌弃了怎么办……


    她吐槽道:“反正你看见一条狗也说可爱。”


    展明煜嘿嘿笑道:“又没说错。”


    沈安又虚又快,小心翼翼问展明煜:“他会嫌弃我吗?”


    “什么?”展明煜大声反问,完全没听清沈安在说什么。


    “没什么……”沈安转身回到屋中,满脸通红。


    啊啊啊——为什么会问出这么羞耻的问题!


    展明煜摸了摸脑袋:“搞不懂啊搞不懂。”


    流光也走了出来,道:“搞不懂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