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弱者而言，过分的美丽从来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对于澄愿这种不仅好欺负，还具有身体缺陷的人来说。残缺的美丽，总是能更容易激发人心底的恶欲的。


    这一点澄愿在刚经历校园霸凌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在得知自己要转学到栖中的时候，澄愿紧张了好久，最后终于想出用化妆扮丑的方式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用小麦色的粉底掩住自己白皙的皮肤，用长长的刘海挡住自己清亮的眼睛，用褐色的雀斑弱化自己五官的优越，用微白的口脂盖住自己红润的唇……


    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直到现在……


    虽然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教室的门窗大开着，冷冽的寒风钻进，而后毫不留情地打在众人裸露的肌肤上。


    澄愿微垂着眼，视线空茫，像是一直小心谨慎地走在岸边的人突然被拽着扯进深渊，被幽邃而湍急的暗流所挟裹，茫茫天地间，万物皆遂，独他不知会被命运的河流卷向何处。


    “……”


    “这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哑巴吗？”


    “不是吧，原来他长这么好看啊？！”


    “李知前手里拿的那个是卸妆巾吧？不是姐妹儿，他长成这样化成那样？？澄愿他是不是有什么恋丑癖啊……”


    “卧槽远哥！你火眼金睛啊？这都能被你蒙对？！我下次再也不说你眼瞎了呜呜远哥……”


    “林子临你他妈，夸我还顺带损一下？不过这样看小哑巴确实顺眼了不少啊，顺眼得我都开始后悔昨天推他那一下了嘿嘿。”


    “得了吧远哥，搁这儿演什么呢，谁不知道你似的……怕不是人小哑巴长得越好看你推得越兴奋吧哈哈哈哈。”


    “……”


    刺耳的、恶毒的嘲弄声在耳边不停回荡。


    澄愿掐着手心，视线落在抽屉里的厚重书本上。


    手还在颤，不知是怕还是气，澄愿只知道自己好几次都想什么都不管地直接抡起书本砸到他们的脸上。


    ……但他不敢。


    霸凌者们的威胁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了少年的心上。澄愿只要一想起被他们当作威胁筹码的姥姥，顿时就什么都不敢了。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直到一个戴着唇钉的长发女生从教室外款款而来。


    “怎么样李哥？我给你的卸妆巾好用吧？”


    长发女穿过拥挤的过道，手抬高搭在李知前的肩膀上，边打量澄愿边感叹：“果然是个漂亮胚子啊……”


    说着，她勾起一只手，动作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挑起少年的下巴。


    愉悦的笑意染上眉眼，苏止晴赞赏般地开口：“不止漂亮，还很聪明。知道我们这些人最喜欢欺负像你这样的漂亮老实人了，所以就故意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但不得不说，小哑巴你可真是太太太太聪明了！”


    “要是刚开学的时候看到的是这张脸，恐怕……”


    苏止晴说着，瞥了一眼旁边那还在死盯着小哑巴脸的男生，嗤笑一声道：“恐怕就不止李哥一个人对你感兴趣了呢！”


    “比如……我哦。”


    在女生故意凑过来的吐息中，澄愿面色一变，极近的距离让他心中警铃大作，钻进鼻中的分明是甜腻的香水味，但他却只觉胃里一阵翻涌。


    澄愿用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干呕的冲动。


    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与不安中，一只手突然插进来，将苏止晴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拍掉。


    “苏、止、晴。”


    李知前警告似地喊了一声。


    “哎呀李哥，”苏止晴笑嘻嘻的，毫不在意：“不要这么小气嘛，好东西就是要分享才有趣呀对不对？见者有份，你可不能这么霸道哦。”


    闻言，李知前眉头紧锁，好半天才看向苏止晴，语气嘲讽：“怎么，这么饥.渴，是在裴惑那里又受挫了？追人追了那么久还没追上，怎么还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李知前你——”


    “苏止晴，好话不说第二遍。”


    李知前眼神阴鸷，抬眼看向苏止晴的时候仿佛带有无尽恶意，令她不寒而栗。


    但纵使心里已经气极，面对他的挑衅苏止晴也不得不忍耐下来。


    李家不像他们这种单纯只是钱多的暴发户，据说他家在上面也有些关系，不是轻易能招惹的。


    所以最后，苏止晴一咬牙一跺脚，也只是又放了句狠话后就跑出了九班。


    直到她人都走没影了，那小皮鞋重重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还在众人耳边回荡。


    没了这么一根“搅屎棍”，李知前视线往旁边一扫，那些本来还在围观看戏的人就纷纷低着头走开了。


    心里的独占欲在此刻攀上顶峰。


    李知前看着眼前的漂亮小哑巴，忽地伸出手，用力掐住他的脸。


    “敢骗我？”李知前语气不明。


    澄愿被他话里的狠意吓到，身子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但他依旧沉默，总以为沉默可以解决一切。


    然而，下一秒，李知前的犀利提问却陨石一样的，把他心里的侥幸砸了个稀巴烂。


    “既然这张脸是骗我的……”李知前落在少年眼睛里的视线缓缓下落，他看向他的唇，问：“那这张嘴呢？”


    “是在骗我吗？嗯？小哑巴？”


    李知前似问询似调戏，眼睛里带着烧灼的侵占意味，狠狠地落在少年红润的唇上。


    但说完，他仿佛还不满足似的，视线又缓缓下落。


    分明隔着宽大的书桌，隔着厚实的布料，分明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还是意欲不明地笑了声，然后捏着澄愿的脸，倾身靠近。


    “那么……再下面的那张嘴，是不是也在骗我呢？”


    恶俗的、下流的浑话从他嘴里吐出，然后在呼啸的风声中，尽数刮进少年的耳蜗里。


    澄愿起初是不懂他在说什么的。


    他闻言茫然了一瞬，心里除了害怕就是害怕，直到……他看到李知前说这话时视线的落点之处。


    霎那间，愤怒、羞耻、恐惧、无措等多种情绪纷至沓来，澄愿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这一瞬间的冲动，像是终于在顶峰炸开的炮竹，又像是终于狠狠砸落的大雨，只听“啪”的一声——


    等澄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眼前人的脸打得狠狠偏了过去。


    清晰的五根手指印在李知前的脸上狼狈浮现，站在原地的澄愿怔愣着，纵使不特意去看，他也能感受到周围人偷偷朝他瞥过来的，或震惊或恐惧又或是钦佩的众多目光。


    冲动过后，迟来的恐惧如潮水般把人淹没。


    澄愿神情慌乱地低下头，不敢说，也不敢看，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会把人二次激怒似的，内心惶惶。


    “小哑巴你皮痒——”


    “嗡——”


    在李知前暴怒地开口之际，桌斗里的手机震动，发出悦耳的嗡嗡声。


    澄愿顿时大松一口气，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似的，他飞快地弯下腰拿起手机，然后看也不看来电人就“嗖”地一下接通，边把手机贴在耳边边往外跑。


    ……像是连自己是个哑巴都给忘记了。


    李知前被气笑，却也没拦他，只目光阴鸷地盯着少年逃窜的背影，抬手招来不远处正目瞪口呆的小弟们。


    -


    楼道里喧嚣吵闹。


    此刻预备铃尚未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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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少学生都在楼道里进进出出，手机里的柏冼说了什么澄愿不知道，他只是往外跑，跑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离开那个阴暗的、令他无比窒息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即将拐弯往楼下跑的时候——


    “砰”的一声。


    他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脑袋被撞得生疼，澄愿还在发懵的时候，听见对面的人闷哼一声。


    “……诶诶诶？！”


    身边的人及时伸手扶住差点站不稳的裴惑，惊吓之余忍不住暗骂了句，然后扭头就要开喷：“你他——”


    视线在触及澄愿那张脸时卡壳一瞬，但紧接着，回过神来的男生眉头紧皱，还是出言谴责，就是语气不自觉地就放轻了些：“哥们儿，你走路不看路啊？这可是楼梯啊！楼梯！！那么高的楼梯，你这一撞，差点儿就把我兄弟撞去见太奶了你知不知道？”


    差点见太奶的裴惑闻言瞥他一眼。


    「对、对不起！！」


    撞到人的澄愿也是吓了一跳，连忙给人鞠躬道歉。


    “……欸？哑巴？”


    见他说话用手比划，斜对面的男生余然很是直白地嘟囔了句。


    末了他捅捅身边的人，小声：“诶，要不算了？人一小哑巴也不容易……”


    裴惑没说话，只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澄愿被看得不安，指甲顺着之前的痕迹再次掐进肉里，他错开那道灼人的视线，只焦躁地等着他们的审判。


    然而，出乎他意料中的所有发展，大约半分钟过去，对面的男生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他只是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声：“澄愿。”


    澄愿闻声抬头，神色却是茫然。


    ……认识他？


    不等他细想，裴惑便朝他弯眸一笑：“没事的哥哥，下次小心一点儿就好啦，不然真把人撞下去可就不太好了。”


    裴惑说着，低头看了看时间，“虽然很想跟哥哥多聊一会儿，但我现在得赶紧去找老师拿教案了，就先走啦。下次再见哦……”


    裴惑甜甜地笑着，然后缓慢地、像是从嘴里嚼碎了才终于喊出那声：“……哥哥。”


    ……


    余然觉得今天的裴惑不对劲。


    很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面色扭曲，离裴惑很远，到现在都无法将刚才的“甜妹”裴惑和他先前所认识的酷盖裴惑联系到一起。


    诡异，太诡异了！！


    于是，他忍了很久，一路上都离裴惑那么远了，但最后还是没憋住，凑上前去问：“……你被鬼上身了？”


    裴惑瞥他一眼，没说话。


    然而余然却是一拍手，大声：“哎！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冷酷无情少言少语一睁眼就能把人射向千里之外一张嘴就能把人骂到痛哭流涕的冰碴子制造机裴惑裴大少爷啊！！”


    余然一口气说完，然后把自己喘到半死。


    末了见裴惑还是不理他，余然顿觉没意思，只又问了他一句：“你跟刚才那个小哑巴认识？”


    他怎么不知道！


    余然骂骂咧咧的，本来都做好了继续当“舔狗”的准备，但没想到裴惑这次却是回答了：“嗯。认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后，裴惑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揣在兜里的手却是缓缓收紧。


    ……岂止是认识。


    他念了他这么多年，本来都要放过他了，可偏偏——


    在这个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出现了。


    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仿佛就等着他上前宰割似地，倏地出现在他眼前。


    唇角缓慢勾起。


    裴惑诡笑着垂下眼，遮住里面浓郁到化不开的疯狂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