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甫一面看书，一面陪二堂哥等好一阵，终是没见着齐氏从府上赶过来。


    只怕日头落山，天要更冷，赵氏征询过二堂哥的意思，先带着他一道回元国府。


    马车在正门前停下，元若离对赵氏道过谢，揭开布帘下去。


    元若甫跟着起身，搀起母亲下了地，就见二堂哥已走到门房处，被一群机灵的小厮和管家团团围住，不住地恭贺着。


    连久不露面的齐氏也穿着藕荷色的厚衣站在那边。


    “娘怎么能丢下我一人先回来？”


    元若离被围在中央，却面不露喜，说完，朝齐氏肩上用力推了一把。


    而后，自个儿跨过门槛，径直离去。


    齐氏被儿子推得撞在门板上，众小厮忙过去扶起，却见齐氏皙白的额头上，赫然撞出一片红印。


    “二哥儿！”


    齐氏没顾上喊疼，陪笑着从小厮手上挣脱，直追着元若离跑上去。


    府门外。


    元若甫和赵氏站在自己的小马车旁，看到这一幕，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母子俩刚走了两步，又见着祖父宋氏身边的夏嬷嬷来接人。


    那嬷嬷明明也看见他母子，却像是没见着似的，只管拉着小厮问，二哥儿呢？回府了没？


    小厮忙回：“二公子刚和二奶奶置了气，心情看着不太好！”


    一听这话，夏嬷嬷叹一声坏了，立刻也朝二房院子里跑去。


    “同样是参加县试，怎的待遇差了这么多？”


    就在这时，元安忽然感慨道。


    元若甫微怔。


    他本就对这一门子家人没太多指望，只要这些人不来找自己的麻烦，便要谢天谢地。


    扶着母亲赵氏，元若甫经过元安身边，小声说：“你还在乎这些？”


    “公子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元安回了神，没再多说什么，跟上元若甫的脚步。


    却没想到，三人一踏进清荷院，居然见着元父迎上来。


    “三爷今日公务结束这么早？”元安一扫方才的不悦，又惊又喜道。


    元父背着双手，走近了点，面上没太多表情，只朝回家的母子俩看来一眼，沉声道：“今年春汛巡防就结束了，我接下来便能清闲一点，”


    一顿，又转了口风，“回来得早，主要还是担心孩儿他娘的身子。”


    被点了名的赵氏，面颊飞上些红云，抿唇一笑。


    元父不太自在地咳了声，“你娘病刚好了，又要跟着你操心，跑来跑去的……”


    他话还没讲完，被赵氏携住了手，笑道：“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真担心我呢！你啊，其实是放不下三哥儿，对不？”


    话头又转到元若甫身上。


    被父母双亲仔细盯着，元若甫也跟着笑起来。


    等进了屋，和姐姐说上几句，赵氏吩咐“摆饭”，一家四口围坐，用晚膳。


    元若甫一整日没吃东西，食欲大好，连吃三大碗，才摸着肚子放下碗筷。


    姐姐陪母亲回房休息，元若甫便陪父亲在厅堂里喝茶。


    父子俩的话题依旧没绕开今日的县试。


    “你真有把握，能赢过你二堂哥？”元父慎重问道。


    “有的。”


    元若甫从上月送走柳絮姐姐就下定决心，必让元若离为自己的恶行负责。


    于是今早出发去贡院时，他故意掐好点，跟元若离碰上面，还特意带了柳絮生前最喜欢的柳叶荷包。


    都说人的嗅觉记忆是最强的。


    除非元若离和柳絮的死毫无关系，不然，等元若离在贡院隔间里坐下来，必定满头满脑都是柳絮的影子。


    这种担惊受怕的效果，应该比大堂哥去年半夜发梦魇的效果更可怕。


    “唉！”


    元父抱起双臂，后靠在椅背上，眉头也皱紧了，“你俩原是同族，不该闹成这样的。可这一回，那元若离小小年纪，竟学得这般歹毒！利用一个姑娘家家，来对付你娘……为父这次，支持你。”


    元若甫捏着手中的茶杯，“也怪二堂哥咎由自取，若他从头到尾没想过害人，没逼迫过柳絮姐姐，行得端正些，哪会害怕夜半鬼敲门？”


    “那你究竟想让元若离如何偿还这笔账？”元父看向元若甫，认真道。


    元若甫手指收紧，口气却很稀松平常，“让二堂哥考砸，是第一步，我还得让他主动去柳絮姐姐坟头磕头、认错。”


    等待县试第一场结果的三日，很快过去。


    这一场录取的人数，大约是秀才录取人数的三十倍，而一般情况下，只要通过第一场，几乎考中县试就稳了。


    放榜那日，元若甫没太着急，在家中陪母亲姐姐用完早饭才准时到达贡院。


    林苏和薛钏也按时到，三人就站在外围等元安去看榜。


    隔了会，冤家路窄，撞见张渊、元若离和另一个国子监的学生。


    那张渊许是为了故意惹元若甫不痛快，从他三人面前走过时，高声对元若离恭维道：“若离兄，你一定考中案首！”


    又拍着胸脯，“我昨日就在乾天楼定好了宴席，只等看完了榜，咱们好好去吃一顿！”


    元若离却没应他，倒是先朝元若甫瞄过来，缓缓微笑道：“才县试第一场而已，就随便考一考啦，那需要这么兴师动众？”


    张渊立刻附和：“是啊是啊。”


    一挥手，他吩咐了自家小厮赶紧去看榜。


    顷刻间，白马书院的三位和国子监的三位都候在人群外，无声较劲着。


    只等着派去的小厮回来告知最终结果。


    张榜告示附近，人声鼎沸，那张家小厮好不容易看完了，挤出来时却黑着一张脸。


    “什么意思？”张渊正期待满满，一见小厮的表情，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问，“究竟考了第几？”


    小厮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公子你是第六。”


    “第六？”张渊转怒为笑，“还不错啊！”


    元若离也夸道：“正常发挥嘛，你爹娘晓得了，肯定开心。”


    张渊放过那小厮，还帮着整理一番，笑说等回家，要赏他十两银子。


    那小厮得了赏，脸色却并没轻松，双眼死死盯着一旁的元若甫，“可是，他……”


    元若甫见状，心下已了然，面色却佯作疑惑，屈指点了点自己。


    “小哥儿，你说我怎么了？难不成，我没上榜？”


    不等小厮回答，元若离先笑了声，靠近来，宽慰起元若甫，“第一回考，落榜也很正常。三堂弟才念一年书，就当长个经验吧！”


    说着，亲昵地拍拍元若甫的肩，看似挺有兄长的范儿。


    “不是的！他考了第一！”小厮忽然喊道。


    这一喊，不打紧。


    周围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无数道震惊的目光，投向了元若甫。


    “元家的小傻子，考中第一了？怎么可能？！”


    “是不是看错了？那个‘离’，和‘甫’，很容易看错的吧？”


    “对对对，一定是看错了！”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分析，只见一道身影嗖的一下，冲进看榜的人堆里。


    “若离兄？等等——”


    张渊急急地喊着，紧步追了上去。


    元若甫靠在马车边，远远望着拼命往内挤的元若离，唇边浮上浅淡的冷笑。


    就在这时，元安终于带着好消息回来。


    “公子是案首啊！真的是案首！”


    简短两句，再一次引来骚乱。


    一片惊诧中，大家看着元若甫的眼光发生了转变，少数几人甚至对元若甫露出祝贺的笑容。


    但更多的人，依然在追问看过榜的张家小厮：元若甫是第一，那元若离是第几？


    “第二么？”


    “不是，第二是林家公子。”先前看榜回来的小厮纠正道。


    元若甫闻言转头，对林苏一笑，“恭喜！”


    林苏拱手，谦虚道：“我今日这份成绩，要算你的功劳。”


    “你俩差不多行了，有完没完！”一旁还没得知名次的薛钏，似有些不悦。


    不等元若甫安慰一句，又听有人问道：“这不是第二，莫非元二公子考了第三？”


    “不是，第三是……”小厮说着，抬手指向薛钏。


    元若甫眉头一扬，抬臂撞了撞薛钏，“薛二，你也不差哦！”


    薛钏却不太满意这个结果，盯着元若甫和林苏看了阵，愤道：“输给你就罢了，还要输给林苏？”


    这仨正闹着，却没注意到人群中又多了好些失落的眼神。


    “你给我好好说，这前三都被人占住了，元二公子究竟第几？总不能真落榜了吧？”


    听闻此言，元若甫等三人都回过头，看着那看榜的小厮。


    “没落榜，”小厮面色犹豫，垂低了脑袋，“在前十的，是、是第……四。”


    此言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唏嘘，仿佛都在为元若离的失败感到惋惜。


    不过这个结局却早在元若甫的预料之中。


    元若甫转向张榜处，那边依旧人影幢幢。


    他不由想着，二堂哥在心神不稳的情况下，还能考到第四，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往后还有四场县试，万不可轻敌。


    与此同时。


    元若离终于亲眼确认完了自己的排名，他的确排在第四。


    见他颓丧着走出来，张渊立刻迎上来劝，“若离兄，没事的，才第一场嘛，后续好好发挥，肯定能把元若甫那废物打个落花流水！”


    “什么废物？”元若离用力掣肘，顶开张渊那个蠢货，怒道：“以后别再说他是废物！他若是废物，咱们现在输给废物了，岂不是‘废物不如’？”


    张渊呆愣住，似是猛然想明白，朝自己脸上掌嘴，又蹬蹬地追上元若离，“若离兄，那咱们还去乾天楼么？”


    元若离已走到自家马车边，愁着一张脸回道：“去！当然要去。”


    这一嗓子实属有些大声。


    元若甫坐在小马车上，隔了帘布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究不太放心元若离，恐怕元若离心情不佳，若吃了酒就该闹出事，便命了元安一路尾随上去。


    果不其然，等元若甫陪林苏、薛钏逛完了书肆，晚间回府，元若离还没归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