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瓣锁扣

作品:《纨绔夫君掉马后

    阮阮醒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水光缎幔帐。


    右臂有紧绷束缚的感觉,她撩开衣袖,望见被厚厚的白纱布缠了好几圈,盯了片刻才想到,蛊虫已经被引到左臂了。


    可她的左臂,眼下什么感觉也没有,与寻常无异。


    窗扉半开着,秋冬寒风卷过,案上兰玲草枝叶翻动。


    谢明瑞正背对着她,只着一身单薄的夏季寝衣,松松阔阔地套在身上,倚在窗台边,单手撑额。


    窗外是庭院种植的桂树,金桂早落了,只留深绿色的繁茂叶片,润泽在清亮银辉中,勉强算得上一番好景致。


    “怎么开始凭栏赏景了?”


    阮阮披衣下床,来到他身边,拉了一张太师椅坐下,旁边正好有个古玩架给她挡风。


    谢明瑞没有转头,只嘱咐她:“娘子手臂的伤口不算大,但这几天都不能碰水,所以缠起来了。”


    阮阮抬头,望见谢明瑞一头乌发半束,发丝在风中翻飞,衣襟松散得几乎能灌风,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


    虽然很好看,但是,“你不冷吗?”


    谢明瑞一动不动,半张脸掩在他宽大手掌下,声音模模糊糊,语调半是哀怨半是伤感,“为夫月下身姿这么风流倜傥,娘子就不能先夸夸我吗?”


    阮阮一静,听得他又叹了一口气:“或者说,除了关心我冷不冷,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了吗?”


    比如,她昨夜半醉半醒时说的那些话吗?阮阮手指不自觉攥着太师椅的扶手,“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谢明瑞昨夜套她话的问题看,他似乎早就察觉了什么。


    阮阮千头万绪酝酿着,谢明瑞善解人意地给递了话头:“我已经找人查过,整个樊国没有哪个州府乃至县城叫梧城,也没有叫白藤的街道。娘子不如从这里先讲起?”


    他不紧不慢说完,闷闷地轻咳了两声。


    阮阮嘴巴动了动,又抿上,替明蓉出嫁好说,穿越与梁国暗探的渊源难说。樊国当然没有梧城,那是她穿来前的家乡。


    这也是吐露真心话的麻烦所在。


    “谢明瑞,先不说梧城了,其实我不是……”她一字一句说得低缓,窗边一阵扑棱扑棱的声响打断了叙述。


    毛色水滑的大肥鸽“咕咕”两声,停驻在窗棂上歪头。


    谢明瑞终于放下撑着额头的手,这次没有再避忌她,伸手从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取出一卷纸条,展开阅读。


    信鸽踱步两圈,不见往常摆放的粟米,很快飞走了。


    寒风拂过,他又从胸腔里憋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轻咳。


    阮阮这时才看清,谢明瑞脸颊上带着淡红,眼眸透着一股异常水光,连呼吸都比寻常粗重沉滞。这是病了吗?


    她站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手指探入他掌心里。


    谢明瑞微愣,以为她要看纸条,可纸条还好端端地夹在他指尖,阮阮柔软手指很快就抽离开了,转而贴在他额头上。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额头都要烫手了。”


    “我这不是……正吹风凉快凉快吗?”


    阮阮闻言,不可思议地拧起眉头,“你穿得这么单薄,杵在窗边吹西北风,就是为了高热时候凉快凉快吗?”


    谢明瑞慢慢点了个头,“我……挺热的啊。”


    阮阮抬起手将窗扉刷拉合上,力道之大,震得古玩架上的花瓶都颠了颠,“热个大头鬼,我看是脑子烧坏了。”


    她一句话说得又轻又快,几乎气结,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娘子好凶。”谢明瑞眉梢抬起,桃花眼弯弯,待她脸色转缓,又拉起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再骂几句?”


    可见脑子是真的烧坏了。


    阮阮将手掌抽出来,要把谢明瑞推到床上休息,决心裹他个十层八层棉被才罢休。


    谢明瑞稳得像座山,寸步不动,“我没事的。”


    沈尘白日里引蛊的时候就提前叮嘱过他,夜里可能会发热,开过药给他服下了,眼下就等着退热而已。刚刚听风监来了消息,班锥快要把卷轴拆解完,让他去将图纸带回皇城。


    他在阮阮瞪视下,笑弯了一双眼,慢条斯理解开了寝衣,当着她面换上了方便出行的窄袖短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我要出去一趟,去拜访一位友人,娘子随我一起吗?”


    阮阮还在原地没动。


    谢明瑞以为她不愿,扶着屏风,夸张地咳了两声,整个人弱柳扶风起来,音色也虚弱下去。


    “我烧得这般厉害,娘子怎么放心我独自出门?”


    “我现在换衣裳,你别咳了。”


    阮阮抬手止住他的表演,咳得太逼真,听得她怪难受的。


    谢明瑞带着她一路夜驰,往凤凰山奔去。


    阮阮纵然带着披风,将帽兜围得严严实实,脸上还是撞风,被拂面而来的风沙吹得迷了眼,艰难地问谢明瑞:“你还烧着呢……骑这么快,病情不会恶化吗?”


    “入了山就好了,城郊这一段难受些。”


    谢明瑞夹紧马镫,催马加速。他本不想带着她来,然而自确认了她手臂的是蛊毒,他就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亥时三刻,二人来到班锥在凤凰山隐居的地方。


    篱笆小院隐藏在凤尾竹林最东边,屋舍全部用木砌成,虽不及豪屋大宅气派,但轮廓浑然一体,透着简雅与齐整之美。


    院内遍植兰草香桂,铺着错落有致的石阶,一路延伸去往亮着灯的主屋。


    山林的夜寂寥,静得连鞋底摩擦在石阶的声响都能听见。


    阮阮被谢明瑞牵着往院内走,有点紧张地握紧了他的手,听见他音色轻松地安抚,“这里比湖城府衙还要安全。”


    围绕篱笆小院,每隔十丈,都设有听风监布放,遑论屋内也有隐藏在各个角落的人手。


    谢明瑞将她带到主屋旁边的小屋,扣了几下门。


    老邵一张皱巴巴的脸在门缝后露出来,目光扫到了阮阮,惊异地挑了挑眉,听见谢明瑞笑眯眯道:“我娘子不放心我独自出门,劳烦你一同好好招待。”


    他叮嘱两句,将阮阮留在小屋,去了隔壁主屋。


    老邵不好意思地扒了扒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将阮阮往屋内引,阮阮瞧见圆木桌边,坐了一位比她年龄更小的粉衫姑娘,正专心致志地拆解一枚缀着紫玉的华丽九连环。


    构造精致复杂的环扣,在她纤巧十指摆弄下,轻松拆解。


    她拆得太专心,抬头猛然察觉,身侧多了个大活人,吓得瞪大了眼,胸口起伏不定,“哎哟喂,可把我吓一跳。”


    阮阮笑笑,听见她大大方方地问:“漂亮姐姐,你也是来找我阿爹帮忙的吗?”


    “我随夫君来拜会友人,这位友人应该就是你阿爹?”


    “那就是了。”


    粉衫小姑娘撇了撇嘴,喃喃道:“我爹为了帮忙都把自己关屋子里忙活好几天了,我快无聊得长草啦!”


    “那我陪你玩吧,你教教我怎么拆九连环?”


    “真的?”粉衫姑娘一把拉过阮阮的手,语速飞快,边说边演示,阮阮一开始还跟得上,后来逐渐从困惑到发懵。


    粉衫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你是不是……哪里没听懂啊?我再重头给你讲一遍?”


    我绝大部分都没听懂。


    阮阮迟疑,向小姑娘服软:“有没有比九连环更简单一些的?”夜里人的精神懈备,她脑子转不过来。


    “有!你等着我!”粉衫姑娘飞快跑到屋角,翻箱倒柜,搬出了一堆鸡零狗碎的奇巧物件来。


    有寻常的鲁班锁、华容道,更多的是坊间少见、样式奇特的精巧玩物,材质铜铁瓷木都有。


    阮阮抽出了一个四四方方像小抽屉的物件,背部镶嵌着黄铜质地的花瓣锁扣,“这个是什么?”


    小姑娘有点嘚瑟,“这是我发明的机窍,叫四瓣锁,不需要钥匙,把四瓣花纹归位,就能够解开。”


    阮阮指尖在微凉的铜质锁扣上摸索,光面崭新,未有锈蚀的痕迹,“这是最近几年才发明出来的吗?”


    小姑娘频频点头,“我爹说做得还不够成熟,很容易被人推敲到其中关窍,但我刚捣鼓出来那会儿,偷偷做了好几个,拿到凤凰山外卖给路过客商,嘿嘿,你要帮我保密。”


    谢明瑞书房那张旧书桌底下的暗格,用了同一种锁扣。


    阮阮起初以为是谢明瑞兄长的,但既然锁扣是近几年才流传到坊间市集,就意味着锁扣是谢明瑞自己装上去的,里面锁的也是谢明瑞自己的东西。


    她陷入沉思,手肘被小姑娘轻轻推了推,语气可怜兮兮,“漂亮姐姐,你怎么了?你不愿意替我保密吗?”


    “当然可以。”阮阮摸了一把她的脑袋。


    一个时辰后,谢明瑞从班锥手里拿到解锁卷轴与图纸时,阮阮正苦哈哈地拼凑一副珍巧图,见他来了的眼神如见救星。


    谢明瑞带着她去牵马,阮阮盯着他烧得越来越亮的眼神,很怀疑他会在路上晕过去,“在这里向你好友借宿一夜吧?”


    谢明瑞咳了一声,“这里不太方便。”


    虽然卷轴解开了,但班锥作为前朝巧匠时,就有对算数与结构过目不忘之能,未免掉以轻心,要一直严密监护起来。


    这里听墙角的太多了,夜里哪哪儿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