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作品:《宋代第一航海家》 瞬间, 顾念死死拉住哥哥的手。她失声道:“你说什么?”
“念姐儿,你娘快不行了,赶紧回去吧!”那人跺跺脚, 对着顾念长叹离开。
顾季白了脸色。他制止顾念拉住报信人的动作, 立刻挥手招来马车。
正要上车时, 他突然回头:“雷茨在哪?”
在下船的时候,雷茨说要到岸上逛逛去······如果顾母真到了生命危急的时候,只有奶妈雷茨能救她。他要找到雷茨。
“什么事?”雷茨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顾季一言不发,将雷茨拉上马车。随着飞扬的尘土和吆喝声, 马车朝顾宅的方向快速驶去。
“哥,我害怕······”顾念小声啜泣起来, 把脸埋在顾季的袖子里:“我后悔了。我不该跟着你乱跑去汴京的, 娘明明不让我去······”
顾季揉揉她的头发。阳光洒落在顾念墨色的发旋和苍白的嘴唇上,女孩的眼睛里充满绝望。
“会没事的。”顾季轻声道。
每一秒都好像是煎熬,车轮的声音好像死亡的钟声般,响在他们的心上。好容易到了顾宅门口,顾季丢给车夫一串铜板, 顾念飞速冲到门前叩响门环:“娘, 我和哥哥回来了!”
“咚咚咚。”
焦急的叩门声好像擂鼓。
刘氏过来打开门,没来得及阻拦, 就看见兄妹两人带着奇怪的男人向东厢房冲过去,那男人眼睛碧绿头发卷曲,走路还一拐一拐的。
“哎, 郎君······”
“娘?”顾念第一个冲进东厢房。
她看见面色红润的顾母正坐在床边, 捧着个瓷碗喝药,看到她急匆匆的冲进来,甚至还愣了一下。
“娘, 你没事,真是吓死我了。”顾念扑进母亲的怀里哽咽起来。
她从小就知道母亲偏心哥哥,自己只配只能享受次等的宠爱。但她还是相信母亲是爱她的,她最在意的人也是母亲。
独自出门去汴京,已经是她最大的叛逆。
顾母推了推顾念,嗔怪道:“死丫头野了两个月,还知道回来?”
顾念刚刚想向母亲道歉、诉说航海的艰辛和快乐,就看到母亲直勾勾盯着门外:“怎么就你自己?你哥呢?”
哭成小花猫的顾念迷茫抬头,却正撞上顾季和雷茨匆匆进屋。
她再回头,却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敲脑门骂她的顾母,已经颤颤巍巍的躺了下去,虚弱的闭上眼睛:“儿啊,你还知道回来······你要是再晚一步,怕不是只能给我这个老婆子收尸了。”
说罢,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娘?”进门半步就看到此情此景,再看着身边泪流满面的顾念,他的心脏都差点停跳:“您怎么样?有没有看过郎中?现在在吃什么药——”
“她装的。”顾念站起来,淡淡道。
“这丫头真气人——”顾母被女儿一句话惹得心头火气,睁开眼却正好看到站在床前的雷茨,顿时大骇:“是什么人?”
雷茨正垂下头去看顾母,幽香的发丝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没错,她就是装的。”
他转头向顾季解释道:“前两天可能得了风寒,但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
顾念张嘴:“娘,他是我——”
”嫂子”两字没说出来,就被顾季顶回去:“他是我认识的番人朋友,医术高超。”
顾季又皱眉问:“您身体到底怎么样?”
眼见着就要装不下,顾母咳嗦两声:“这不前两天染了风寒,眼见着就要熬不过去。我想着临死也没见到儿子,心里难受······你走这么远,真是要了我的命一般。”
顾季笑道:“那您也别吓唬我们,这不回来了吗?”
“对。”顾母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都是隔壁王姐儿来串门子,她说看见船到码头都不回家,怕不是心里没有我这个娘。”
“这才把我快气厥过去。”
顾母略带懊恼的看了顾季一眼,但没看到顾季脸上的愧疚。不过有雷茨这个“外男”在场,顾母也没好意思多说别的。
只不过原本还躺在榻上有进气没出气的人,半个时辰后就爬起来准备晚膳了。
顾季佯装把雷茨送出门,实际上又悄悄溜回顾季的耳房里。雷茨满脸委屈,揪住顾季的袖子道:“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伴侣。”顾季叹口气:“但你确定要在我母亲面前这么说?”
雷茨疑惑的眨眨眼。
“首先,你要扮作女装。因为我母亲绝不会接受性别为男的媳妇。”顾季扳着手指头算:“其次,你要永远留在泉州港,每天都要按照要求干活,给全家人做饭,不能随便出去玩,不能买新衣服穿,还不能顶撞我母亲······”
“总而言之,过得比顾念还惨。”
“不不不。”雷茨听罢立刻摇头:“所以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做儿子有做儿子的难处。”顾季不知道想到什么,眉眼中有几分落寞。
今夜顾家家宴,比起顾季从泉州回来时丰盛了许多。除了两道大菜由顾母亲自操刀,其余的菜肴大多时酒楼厨子的手笔。正是月圆之时,清冷的月光放肆的撒在炽红的灯笼上,家宴丰盛的酒菜也在明明暗暗的交界中,升腾的热气好像凡间仙境般。
顾念试图拉柳二坐下一起吃,但被顾母赶走了。
时隔半年,三人又聚在一张饭桌上。
“这鸭子你爱吃,娘特意卤过的。”顾母将最好的肉夹到顾季碗里:“自从你离家,娘每天都睡不踏实。尤其是前两个月,娘听说王家的那三艘大船全沉了。当时我特别害怕,赶过去看。几百人在码头上呼天抢地的哭,听上去特别惨。”
“我眼尖,一眼就看到港口停的不就是你的船么?”她说到这里几乎哭出来:“我赶紧过去看,一个一个数下船的人。可是等到人走光了,也没见你下来。当时我就哭了。幸好有伙计从告诉我,你当时留在汴京。”
顾母喃喃道:“我再也不想经历这一遭。”
“之前不是说过,要去趟汴京的么?”顾季柔声安慰:“以后不会了。家里都还好吗?”
“都好的。你伯父时常照拂我们。”顾母简略道:“虽然有两个疯婆子时常来闹事·····不过都是不经常的事,不必管了。”
顾季皱起眉头想要细问,但顾母显然不想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时候多言,顾季也顺口岔开话题:“母亲还不知道,儿子在汴京当官了呢。”
“当官?”顾母大惊。
顾季回房将官服拿出来。锦缎织成的大红色官服,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顾季笑道:“日后母亲可不用担心受欺负了,儿子是堂堂正正的五品官,泉州转运副使。”
“呀,这······”顾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你伯父能帮上忙吗?你明个就去寻你伯父一趟,让他教教你怎么上下打点;多备些礼,让伯父在大人面前多说你的好话·····”
“娘。”顾念直接打断:“别说伯父自个了,他衙门里的大人也不如哥哥官大呀?”
顾母下意识斥责:“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顾季丝毫没有反驳妹妹的话,才意识到顾念说得是真的。
“天啊,我儿出息了!”顾母捏着顾季的官服,面上的惊喜掩盖不住。她激动的喘着气:“娘早就知道你是个读书的料子。”
顾季苦笑:“母亲可折煞我了。儿子再读二十年也中不了进士。这不是考试考来的,是官家亲赐的。”
他很难向顾母讲科举入仕和寄禄官的区别,干脆选择放弃,好在顾母也不纠结于这一点,确定儿子有官职在身后,差点激动的哭出来。
“早知道娘就不那么着急给你挑拣了。”顾母面色红润。
“挑拣什么?”顾季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挑拣姑娘呀!”顾母顺理成章的拉起顾季的手,语重心长:“你父亲走得早,只留下你一根独苗传宗接代。如今你也到弱冠之年,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要不然娘看着人家抱胖孙子,心里多急得慌。”
顾季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刚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便又听顾母道:“我本来都相看好几个姑娘了。有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孩,会持家;也有书香门第出来的,模样一等一的标志——就是没想到我儿子突然有了官身,那她们就都配不上你了。”
顾季在心中谢主隆恩,感谢赵祯帮他避免相亲之苦。
顾母问到:“我儿喜欢哪样的姑娘呀?”
他不假思索开口:“我喜欢比我高半个头,绿色眼睛的······”
顾母的表情逐渐惊恐。
“娘,这个找什么急呢?您就先别忙活这些了,这不前几天都累病了?”顾季连忙住嘴,试图祸水东引:“在汴京时我送阿念去上学,先生都夸阿念读书聪明。我们也在泉州找个女学,把阿念送过去?”
没想到顾母丝毫不在乎:“她个丫头上不上学,哪有你的婚事要紧?”
顾念状似不经意般道:“我学的挺有用。回程哥哥考我和船员,我都答第一名。就是在汴京有次下学之后,我不小心和同窗去书铺子玩,没想到走丢了。哥哥找了半夜才找到我,特别吓人。”
顾母立刻责怪道:“下学还乱跑作甚?还要劳烦阿季这么晚去找。”
此言一出,不知为何餐桌上的氛围有些沉寂。窗外仍有些寒意的风呼啸着,顾念轻轻拢了拢衣服。
顾母也感到气氛的尴尬:“参汤好了,我去端过来。”
她特地准备了几十年的人参,和老母鸡一起炖了给顾季补身子,热腾腾的一大锅端上来。顾季便觉得有几分头大:“娘,怎么还乱吃补品呢?”
顾母嗔怪的看着顾季:“你不知,郎中说这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她舀起一大勺鸡肉和鸡汤,倒在顾季碗里。金黄色的鸡汤上泛着点点油星,但却并不如看上去那么油腻,反而带着香料的刺激和清香,令人食指大动。顾季拒绝无果,只好夸赞道:“母亲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他碗里沉着整个大鸡腿,顾季轻咬一口:肉质滑嫩酥烂,参汤的涩味也被香料盖过。
顾念在旁边馋的口水直流,一双星星眼看着顾母:“娘,你吃鸡腿吗?”
顾母道:“我一把老骨头了,吃这个做什么?”
听闻此言,顾念立刻将第二个鸡腿夹到自己碗里。
“啪嗒!”
顾念的筷子被顾母打下来。
“你个死丫头,抢什么抢!鸡腿是给你哥哥补身子的······”顾母怒道:“你自己跑去汴京我还没罚你,现在还敢抢你哥哥补身子的东西?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都快嫁不出去了。”
“我又不是体虚,哪里需要补什么身子?”顾季急忙阻拦:“阿念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点都不胖。”
顾季不得不承认,这几个月顾念确实吃得多,但顶多稍微圆润些而已。
顾母此言实在是夸大了。
顾母眼看着顾季把鸡腿夹到顾念碗里,想阻拦但最终没做什么。
只是对着顾念责怪道:“就怎么这么馋?知道吃。”
“啪!”
顾念狂风卷残云的把东西吃完,将碗一摔,起身离去。
顾念走后,饭桌上确实有那么一瞬的尴尬。顾母对着顾季叹气道;"你说阿念怎么就不听话呢?"
“从她小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不安生。其他小姑娘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娘说什么做什么。”顾母的眉宇间有责怪也有担心:“就她不听话,说什么都要和我顶,看不到一点对娘的孝顺。”
顾季劝道:“阿念怎么会不孝顺您呢?但是自打我们两个回来,您句句不离我。您关心阿念更少些,她自然心里有怨气。”
“可哪家不是这样呀?”顾母嘴硬道:“像她这种自己跑出去的野孩子,还要人关照?”
顾季觉得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顾母也岔开话题转而问起顾季来。她恨不得将顾季离家的每天都细细打听一遍,生怕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直到应付个把时辰,把顾季的嗓子都说哑了,她才依依不舍的放顾季离开。
刘氏将残羹剩菜都收拾走了,顾季回到卧室,倒在雷茨身上,黏黏糊糊道:“我好累呀。”
雷茨轻轻按着顾季的肩膀。
他被雷茨按得很舒服,就窝在雷茨怀里玩他的头发。淡淡的幽香安神宁静,他浑身都放松下来,舔了舔嘴唇。
现在顾季已经放弃自己的直男属性了。
但他仍然质疑自己是不是弯的:毕竟他在和一条鱼谈恋爱……
“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小的影子立在门口。
“阿念?”顾季将门打开。
他吃惊的看向外面。顾念一直是精力充沛的样子,但如今她小小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落寞,眼睛里亮晶晶的。
“快进来。”他把顾念拽进来。
雷茨看着顾念将哭未哭的样子,非常麻利的溜了。他可不想面对人类幼崽的眼泪。
屋子里只剩兄妹俩两人。
“和哥哥说,怎么了?”顾季让顾念坐下,好生劝解道。
“我不想在家待了,哥哥你带我一起走吧。”顾念的声音低低的:“我跟着你上船,布吉他们能干的我也能干。”
“海上那么危险,岂是闹着玩的?”顾季皱眉:“我知道你是觉得娘偏心——”
“哥,我觉得自从父亲走了之后,家里越来越难受。”顾念打断他。
顾季也不知道顾父在时,家里是什么样子,只好听顾念继续往下说。
“当时的你很蠢,爹不喜欢你。”顾念直言不讳:“爹最喜欢的是我。”
顾季一愣。
虽然妹妹没有明说,但顾季知道妹妹已经意识到,他不是原主了。他听顾念继续道:“你从小看起来就不太聪明——不是我说的,是爹说的。”
“所以你没几岁,娘就想生第二个儿子。但是我上面夭折了两个哥哥,我之后又夭折了一个妹妹。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我们。”
“直到爹离开前,娘还想再生个弟弟。”
顾季没想到原主居然是这种处境。
“可是爹走的太突然了。”顾念叹口气:“家里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也只出账不进账。娘立刻就变了——她原来还挺疼我,但自从爹走后,我就变成了没什么用的死丫头。”
顾季轻轻揉揉顾念的头发。
家庭经济模式的巨变,确实会改变顾念的人生。让她从聪明伶俐的小女儿,一下子变成了家里的累赘。
“你在我心里不是这样。”
“哥,我真不想在家里待着。”顾念坚定道:“我宁愿去上学。”
顾季简直哭笑不得,竟然把一个不爱学习的孩子逼成这样。他想了想,叹口气承诺道:“等我离家,我绝不让你和母亲独自待在家里。”
顾念眼睛一亮。
“哥哥真好!”她扑过来想抱住顾季的脖子——
还没抱住,就被雷茨从窗户里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