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作品:《春风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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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乍破,层云浸染金光。


    远处群山与屋瓦漆黑的影子褪去,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谢景明负手站立一旁,有些目眩之感。


    长文伸手将他手肘托住:“侍郎,你在发热。要不先去药局走一趟,晚些再回来?”


    “不了。”谢景明缓缓摇头,“此事需得一鼓作气解决,绝不能留下后患。”


    若是不然,后头收拾起来太麻烦。


    背后搅局之人既然给他送上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倘若不用,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一番“美意”。


    长文轻叹一声,他跟了对方五年,深知其秉性。


    对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隐在人群后头的洛怀珠,朝齐光招手:“帮我去买一碗温水,送给谢侍郎。”


    “啊?”齐光扫了一眼人群,“众目睽睽,不太好吧?”


    确定此地没有沈昌眼线?


    不需要避一下嫌?


    洛怀珠扬眉:“舅舅曾说过欣赏谢侍郎有变法的决心,敢为人之不敢,后生之中可称豪杰。我作为舅舅的外甥女兼关门弟子,给他欣赏的后生送一碗温水,有何不可?而且,谁让你大张旗鼓送去了,悄悄送去就好。”


    她又还没嫁到沈家,作甚事事要站在他们家去想合理不合理。


    更何况谢景明病得明显,她若不这样做,岂非和她先前所表现出对学子们的关怀,有所出入,反倒更惹沈昌那个喜欢多虑的人注意。


    “了然。”齐光马上跑去。


    麦秸巷不止一间饮子店,他很快就买好温热的清水,走到谢景明一侧不远处,恭敬立着,自报家门。


    “在下乃墨兰先生家的护卫,我们家娘子见侍郎似有不适,托小子前来送温水一碗。”


    谢景明抬眸,想要转头逡巡人群,硬生生忍住,脖子梗成铁棍。


    他温声问:“你们家娘子何在?”


    齐光回头看去:“我们家娘子……”


    嗯?


    人呢?


    他定定看着朝他挥手的阿浮,心下明白过来。


    ——他们家娘子如今不敢见这人。


    他转头,笑道:“我们家娘子在昭化坊新开了一家专门出售雕花砚台的铺子,方才从此地路过,此时怕是已在铺中忙转。”


    恕他只能帮到这里。


    齐光将茶碗双手奉上:“侍郎还是赶紧喝两口,润润嗓子,莫要辜负我们家娘子美意。”


    谢景明怔愣伸手,将碗接过,慢慢饮尽。


    齐光把双手伸出去,等对方将碗放他掌上去:“侍郎可还需要?”


    “多谢。”谢景明摇头,将茶碗轻放回齐光手中,“已足够,不必了。”


    他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几乎要听不见,齐光莫名。


    齐光便带着碗退下,前去归还,再回到洛怀珠身旁守着。


    他蹲下来,仰头看坐在红栏上的洛怀珠:“娘子,他喝完了。”


    天光自东出,落在他们家娘子背后,仿佛观音菩萨身后的功德金光一样,显得人格外慈悲柔善。


    洛怀珠点点头,启唇好几次,才发出声音:“他看起来可还好?”


    “不太好。”齐光摇头,回忆起谢景明那糟糕的模样,“好似三四日不曾睡过一般,身上还发热,整张脸通红,我隔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气散来。”


    洛怀珠袖下的手,缓缓将腿上裙子攥紧。


    齐光小声问道:“要不要……给他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不必。”洛怀珠闭眼舒了一口气,按下自己躁动的心绪,“他自有分寸,我们别好心办坏事,乱了他的大计。”


    阿浮轻声打断他们的话:“欸欸,那几个官人来了。”


    洛怀珠起身,跟着眺望过去。


    一群着官袍的人彼此见过礼后,拿着证词过眼,看向两铺前的凌乱。


    京兆尹瞥了右边掌柜一眼,笑着拱手道:“不知谢侍郎,想要如何处置此人?”


    “府尹此言不妥。”谢景明背着手,沉声静气道,“《商君书》有言,‘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明,令必行,则已矣’,该当如何处置此人,靠的是法,而不是我谢某人如何想。府尹贵为我京师执法者,此言未免轻率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气重了几分。


    京兆尹赶紧躬身告罪:“下官失言,下官有罪。”


    谢景明垂眸看他,沉凝之音在耳:“府尹的确言语有失,身为一方父母官,该当以法度为先,方能得强盛之貌。‘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①的道理,府尹难道没听过?”


    京兆尹背后冷汗直冒,腿软得几乎要给他跪下。


    谁不知当今天子最重颜面,一句“国弱”不及他朝,缘由起于他,能要他命!


    莫怪朝堂上下不满谢侍郎者众,却无几人敢光明正大攀咬他。


    此人的确太可怕了些。


    “不过此事该由言官上奏,与我无关。”谢景明抬眸看向脸色苍白的右边掌柜,道,“请府尹告知此人,侵街巷阡陌者,该当何罪。”


    京兆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直起身,咽了一口唾沫才道:“据《大乾律》所载,‘诸侵街巷阡陌者,杖七十’②。”


    “谢侍郎!”右边掌柜痛哭出声,腿一软就想跪下,“我错了,你饶了我吧,饶了我……”


    谢景明看向架着此人的铺兵,冷声道:“扶稳他,莫叫他跪下了。”


    两铺兵朗声应答:“是!”


    “谢侍郎……”


    谢景明没理会他,继续问府尹:“弃秽物于街巷者,又该如何处置?”


    府尹扯开自己干燥的唇瓣:“据《大乾律》所载,‘其有穿穴垣墙以出秽污杂弃之物于街巷,杖六十。③’”


    “错了错了。”右边掌柜惊恐摇头,“我没有穿穴,我是从门内丢出来的!”


    谢景明转身瞧他,正颜厉色道:“这又有何不同?难不成你还敢言唯有茅房之秽物才能治你罪不成?”


    恰旭日自厚重云层出,万丈金光彻底撕毁层云,兜头洒落,尽皆浴在他身。


    他顶着身后溢满的金光,仿若怒目金刚,虎视右边掌柜。


    右边掌柜不住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你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何在?”谢景明敛容沉声,双眼如电看着他。


    右边掌柜连连点头:“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改!改!”


    他边讲边痛哭,涕泗横流,吼得街上都是回响。


    谢景明容色稍霁:“念在你知错欲改的份上,你弃物于市、诬陷他人的罪责,便以清扫此处,罚钱五百予这位掌柜作罢。”


    他伸手指向左边的掌柜,引来对方不住道谢。


    谢景明抬手止住:“谢某奉法罢了,不必言谢。”


    右边掌柜赶忙应道:“小民愿意!愿意!”


    “但!承蒙圣上信任,将京师买卖侵街